“又胡说!哪有女孩儿家这样编排自己阿耶的!”
太夫人这一日过得跌宕。
惊、喜、恼、怒四相交加,实是耗尽精力,听子佩叽叽喳喳似只小麻雀般,又是喜欢,又嫌吵闹,嘴角勉强扯开一丝笑意。
长宁体贴,柔声道,“些些小事,儿自去料理,阿娘回房休息吧。”
太夫人感动,握着长宁的手。
“多年婆媳成母女。我家大郎不贴心,二郎不中用。这么些年熬下来,就只有咱们俩日日守在家里。”
她两手战战,低声叮嘱。
“白嘱咐你一句。你务必待咸宜好些。她性子单纯,又同杨洄要好。我知道你心里苦。你瞧谁不苦呢?就连惠妃,今日我亲眼瞧见的,高高在上的人,梦里都掉眼泪儿。”
“咸宜很好,我就是见着她无忧无虑的劲儿,我就——”
长宁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太夫人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看见她,就想起从前中宗还在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着,天之骄女,掌中明珠。唉,这世上的事儿,哪儿有定数呢?不过是就坡下驴,且顾眼下罢了。”
长宁侧过脸,任泪水顺着面颊滚滚而下,半晌,才用帕子捂住,将头深深埋进去,瘦削的肩头起伏不定。
子佩听得心酸。
阿娘刚出降时,挟嫡长公主之势,何等威风凛凛。阿耶日日只逢迎着她高兴。可是自从韦后倒台,阿娘见人就躲,阿耶不知体恤安慰,反责怪她牵累自己出京吃尽苦头,花用着阿娘的陪嫁,倒给她脸色瞧,明着不好娶妾侍回公主府,暗地里养了多少外室。
有几年,阿娘白天照样料理家务教养儿女,晚上整夜整夜坐着哭泣。子佩五六岁,正是记事的时候,桩桩件件都牢牢记得呢。
“阿娘是金枝玉叶!何必日日自寻烦恼。朝堂上的事与我家何干。待往后寿王承继大统,看谁还敢给阿娘脸色瞧,给杨家脸色瞧。”
子佩将海棠钗擎在手上看了半晌,重新插上发髻,举起双臂平举在眼前,郑重其事向太夫人及长宁顿首。
“阿婆阿娘悉心教养佩儿多年,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从今往后,便都看着佩儿的吧!”
小孩子就像春日的竹笋,经一道风雨便高几寸。太夫人老怀甚慰,-->>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抚着子佩的发髻,眼中带出浅浅泪迹。
一时子佩高高兴兴的去了,太夫人望着她雀跃的身影,半晌收回目光,与长宁面面相觑。
长宁拿帕子捂了脸,低声道,“阿娘定是有话吩咐。”
太夫人缓缓点了点头。
“今日我老婆子多唠叨几句,烦你听着些。”
“阿娘支撑门楣四十年,把定杨家这艘破船,风里雨里多少次化险为夷。儿媳要跟阿娘学的还多。”
祖孙三代聊了许久,时近黄昏,家下人等拿着挑杆一盏盏挑了灯笼下来换蜡烛。长宁公主府极轩阔府邸,每日单是这一项便要废去几百根蜡。太夫人眼望着下人有条不紊的动作,语调便带了几分怅惘。
“我这辈子最伤心的,不是老郎君走得早,倒是大郎啊,读书读得太好。”
“大伯自小立下志愿,不靠恩荫,定要考明经科出仕,满长安城传遍的佳话,老郎君极之得意啊。”
太夫人苦笑着点头。
“杨家从我公公算起,到老郎君,再到二郎,阿洄,都是一模一样的榆木脑袋。捧本书念念,十个字能漏掉三个。独大郎是个异数,比起王勃那样九岁就饱读六经的少年天才,自是不如。可他是真心爱读书啊,打从开蒙认字,就撇下所有孩童喜欢的东西不玩,日日守着书本。”
“是啊。”
说起旧事,长宁也笑起来。
“还记得我与二郎成婚那晚,众人都围着喝酒热闹,独大伯举着本《孟子》,满嘴里之乎者也,不知所云。”
“小时候只当生养了个傻的,没想到他做官也从未出过纰漏。从小到大,不用做娘的跟在后头擦屁股,强出二郎许多。”
长宁见太夫人神色伤怀,寻着话缝插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