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二月初八,春雨如丝,洗的满城碧绿轻透。
杜有邻休沐,坐在家中读《子安诗选》,忽然想起前日同僚说有波斯商人远道而来,贩了极难得的珠宝首饰在西市叫卖,便丢下书去瞧货色。果然华丽贵重非比寻常。他看了满意,令福喜回来拿钱。
杜若正坐在房里描红,便问,“阿耶要多少?”
“三十贯。”
杜若听得恼怒,家里统共剩下不足四十贯,他还想往无底洞里填多少。只是这当口儿嚷开了,行事终究不便,她便自袖了账本来寻韦氏。
西跨院里烟气氤氲,阿娘果然又盘腿坐在塌上念经,莲叶不在身边。
听她说了因果,韦氏连坐姿都没有变,淡淡道,“郎君总说你聪慧,我却觉得你是天生的牛心古怪,最会钻牛角尖。”
杜若翻了翻眼皮,不耐烦道,“阿娘又扯到哪里去。”
韦氏打量了她几眼,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好整以暇的神情仿佛猫儿戏弄老鼠。
“你已打定主意要做柳家妇,还管杜家钱财作甚?花便花了,戴身上好看。”
此话一出,杜若直如头顶上打了个焦雷,正正劈中天灵盖上,疼得她稀里哗啦直犯糊涂。
这桩事她没对任何人说过,就连跟海桐也没提起一个字,阿娘怎么会知道?
正月十六那晚柳绩来的突然,动作又轻巧,一起一落鸦没鹊静的,正院里尚且不知,何况阿娘住在西跨院。
修佛的人当真能通鬼神?
杜若疑怒交加,战战兢兢地向后退了半步,但见韦氏不闻不动,仍是半闭着眼厌世模样。
杜若气恼不堪,只恨自己挖空心思,还是事事都被她料中。
她咽下一口唾沫,强笑道,“阿娘说的什么,女儿不明白。”
韦氏轻轻一哂,向前探身,似猛虎伸出利爪,直直逼视她双目,口气骤然冷下来,一字一句刮在她心尖儿上。
“我知道你的主意,只要蘅儿肯让你,你便要夺了她的夫婿,是不是?”
最后这句诘问是吊着嗓子逼出来的,尖刻犀利,直冲房梁,吓得杜若呼吸一顿,心都拧起来了。
杜若受惊吓的样子很像猫儿,脊背僵硬拱起,双全握紧,毛发皆立。
韦氏满意于震慑效果,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摆,重新盘好腿,举止几乎是风度翩翩。
“阿娘何必如此?”
杜若的气性被挑起来,咬着后槽牙问。
其实杜若尚未决定要不要开口求阿姐相让,还是先斩后奏连她一起隐瞒,可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高高昂起下巴,硬着脖子反击。
“阿姐贤良淑德,日后必得良配——再说男女婚配,总要双方都满意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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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 这话说的有些不客气,可是韦氏反而收了气势,徐徐以对。
“嗯,你见过柳家郎君,知他有意,只道略使些手腕,他便肯改聘你。”
“对呀——”
杜若理直气壮地接上。
“柳家郎君聘的是杜家女,并未指明要元娘还是二娘!”
“若儿打的好巧算盘!算计起自家人来。”
韦氏佯装怒意,提高声量叱道。
不想杜若寸步不让,厉声应道,“阿娘也打的好巧主意!叫女儿经手办理阿姐的婚事,好叫女儿看清,杜家女出嫁,如非姿容出色,便只能嫁到柳家这般家计艰难的。即便苏家殷勤备至,所图不过女儿容貌,实非良配。好叫女儿知难而退,乖乖去应选!”
韦氏一愣,不禁笑了起来,目光中满是欣赏赞叹。
“然也。以咱们家的门第,莫说亲王府上,即便是嫁去区区宗正寺少卿家也只得做小。似苏家那般,说得好听,比你阿耶高出一级,乃是五品。可苏家并非世族,底子薄,哪里支应得起两个儿子都走仕途?小柳郎的阿耶便是这般耽搁下来的,至于你阿耶,若不是你大伯父文不成武不就,孤身出去闯荡,家里田地银钱哪里供得起你阿耶熬忍在万年县衙?”
杜若大瞪着眼睛掂量这话里的分量。
韦氏轻蔑地续道,“你果然愿意嫁个宁肯借贷典当也要讨你欢心的莽夫,一辈子跟在他身后描补弥缝,阿娘并不拦你。”
“什么借贷典当?”杜若满头雾水,懵然反问。
韦氏笑了声,避而不答,反讲起积年往事。
“柳绩的祖父是在任上贫病而亡的,连带一家四口无落脚之地。当年他家也曾求告至同僚跟前,众人凑了五匹素绢,在道政坊赁了客栈的两间下房。听闻过不多久他爷娘便相继离世,子女流散在外。郎君当时目睹柳家惨况,这才生出攀附权贵之心,这些年费心用力,四处钻营门路,好容易抱住王郎官大腿。”
桌上青玉狮子小香炉不过巴掌大,雕的细致玲珑,韦氏拿起来向杂物碟子里磕了磕香灰,重又燃起安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