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经过正院,听见杜蘅正在耳房发落琐事,便向西跨院来。
东跨院自杜若上学起便年年翻修,着意加了许多梁柱装饰,西跨院却连桃花都拔了去,另植雪松。
前些日子多番风雪,旧的未化尽又添新霜,韦氏院里种的好迎客松,松针愈显苍翠,针尖上裹着一层轻薄的冰。夕阳西沉,绚丽的晚霞映照在冰尖上,琉璃般灿烂。
杜若驻足看了一会儿,待心事稍平,方才走近阿娘卧房,在门口跺了跺脚,听见韦氏问。
“谁在外头,若儿?”
“阿娘——”
杜若掀开填了厚厚新丝的布帘,便觉一室温暖。
方才英芙那里熏得满房滚热,她背上都沁出汗来了。相比之下,还是阿娘这儿温度适宜。
韦氏盘腿坐在榻上,榻桌上供着青铜三足鼎,青烟袅袅,满室檀香。鼎旁摊开一卷陈旧竹编佛经,麻绳将断未断。
前番为着见外客的缘故,韦氏才梳了堕马髻,略施了些脂粉。今日闭门不出,钗环不见,发髻未解,满头青丝斑白,双眉低垂,嘴边几道深深皱纹,衬着身上簇新的碧色袄裙,不满四十岁的人,直如槁木死灰,已有衰老凄苦之相。不言不动之时,神色漠然,仿佛心驰远处,早已不在此时此地。五官虽还和旧年仿佛,妍丽妩媚处却像衣料上印染的花样一般,尽数叫滔滔时光洗去了。
杜若脚下一软跪在地下,将头抵在娘的膝头,两臂抱着,痴缠道,“阿耶好狠心。”
韦氏摆了摆手,莲叶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母女俩静静的依偎在一处,韦氏半垂着眼,口中经文吟哦不停,伸手抚弄女儿的发髻。
“阿娘,女子的命运就是这般翻覆由人吗?”
韦氏面上一滞,不知怎的发出一声讥刺的冷笑来。
“何止女子,世上各人命运早已注定,不过各个都是睁眼的瞎子,茫然无知罢了。”
杜若怨道,“阿娘,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我不要做妾侍,仰人鼻息,与人争宠,就让我像阿姐一样嫁了吧。譬如头先阿娘相看过的,将作监王监丞家,或是旁人,我也愿意。”
杜若喁喁诉说许久,韦氏都充耳不闻。杜若心底冰凉,方才一路将希望寄托在阿娘身上,看眼下情形,难道阿耶的打算阿娘早已知晓,并不会为自己出头?
她咬咬牙恨声诅咒。
“阿娘若再不开口,莫怪儿任意妄为!”
只听一阵急急脚步,杜有邻恰好赶来,闻言怒道,“今日便不该放你出门!你又待如何?”
没想到阿耶来的这么快,必是紧盯着自己了,明明是家养的亲生骨血,如今防她就跟防贼似的。
杜若一时激昂,热血在周身冲刷奔跑,几乎就要破腔而出,遂顾不得方才海桐的主意,将头一昂,傲然道,
“儿不愿参选有的是办法!阿耶莫以为这便拿捏了儿的终身!”
多年爱若珍宝的女儿竟这般不驯顺,将老父弱弟的仕途视若无物,杜有邻气的胡须乱颤,指着她破口大骂。
“没有杜家哪儿来的你!如今翅膀还没长硬,我倒要瞧瞧你能往哪儿飞。”
他素来在衙门里端着一副笑面孔,做惯了好人的,便是发怒也气势平平,毫无慑人之处,眼见杜若面无惧色,越发气的狠了,发狠向窗外大喊一声。
“来呀!”
福喜、禄喜两个跑进来,躬身道,“郎主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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