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田庆丰和苏曼这两位领导同志为公社所做的那些实事、好事,公社里这群干事对社员们的慰问关怀,和厂子里的工人们为公社经济做出的贡献……这些都让他们无以为报,只能用实际行动来回馈公社!
只是,他们除了下地干活就不会别的了,能干啥呢?
……
棉花最是喜光喜水的作物。
对于光照条件,花阳县所处的地理位置昼长夜短,日照强,所以完全可以满足作物本身所需要的光照条件,而至于水分条件……
水分是棉花体内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棉花的生长是极为重要,且不可或缺的,但由于麦秆公社用于种植棉花的田地离水源较远,且棉花田范围较大,没办法利用管道引水的方法,以至于不少位于更远位置的棉花田在成长的过程中,出现了缺水的情况。
正在老陆几个人为此发愁的时候,来自各个大队的社员们全都自发自愿地挑着水,开始在棉花田里忙碌了起来。
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公社的社员们在听说了棉花田缺水的事情以后,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地,全都活跃了起来!
哪怕是有着最多懒汉的于家堡大队也都是全员出动,半点偷懒的心思都没有不说,一群人还十分有规划地分起了组,轮流过来当人力水车,一天都不休息,一趟也不落,真正落实了他们要以实际行动回报公社的想法,也成功救活了缺水的棉花田。
为此,田庆丰还特意给苏曼打了一通电话,和她唠了唠这件事。
电话里,苏曼在听到这件事以后,心里莫名就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刚被分配到麦秆公社时,第一次见到这群大队社员时,他们对自己表现的抵触态度。
令人印象深刻的,有埋头苦干,啥都不好就好种地开荒的郭屯大队,有整个大队没一个勤快人,社员们每天都在互飙演技,只为了能偷懒的于家堡大队,也有重男轻女到全村都打光棍,根本娶不上媳妇儿的崔口子和麦河沟大队,还有至今都还处于被严格监管范围内的,曾经出现过拐卖人口情况的田家庄和杨家店这两个因一块地而掐了多年的生产大队。
人常说,穷山恶水多刁民。
但在苏曼看来,错的不是穷山恶水,而是封闭的思想。
当一个人封闭了思想,不愿意接受任何除自己认可的言论、思想以外的一切变化的时候,那么不管他身处何地,有多高的学问,多好的出身,也都改变不了他骨子里的“刁”。
开阔眼界,看外面的世界。
走出大山,接受新鲜事物。
求同存异,表达各自观点。
这,才是为人之道。
像是如今的麦秆公社。
像是公社里的社员们。
看着他们自发自愿为公社做贡献,任劳任怨劳作的表现,和他们友好和谐的关系,与待人热情的态度,谁能想象得到,几年前的他们还是一群顽固不化的“刁民”呢?
想当初,苏曼只想着“以暴制暴”,把他们“刁民”的壳子打碎,让他们重新变回到有血有肉,能听能说也能看见的正常人,建厂招工也都是为了发展,从没想过让他们报答自己。
但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
听着电话筒那边田庆丰所描述的场景,苏曼笑道:“这一次,要是没有社员同志们的帮助,棉花田可还真是有些悬了!等我过阵子再回公社,保证会给咱公社的社员们带面锦旗回去,每个大队都有的那种!”
在感慨的同时,苏曼认真审视了自己至今所做过的事情。在确定了自己所做的事情都还是正确的,还没有过任何不够公正客观的事情出现后,苏曼也越发坚定了自己想要扎根基层,为更多如麦秆公社的社员们办实事,做好事的想法。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她要做,就做个遍地花开!
…………
十月。
在这个代表着华国成立25周年的国庆节当天,千亩棉花田像是也同样感受到了人们在这一天的喜悦之心,在牛棚几位教授和棉田负责人的再检查、确定之下,全部进入到了成熟期。
看着摇曳在风中,宛如朵朵白云落在地上一般的棉花,整个公社都沸腾了起来。
——他们,真的,种出棉花来了!
不同于之前在试验田那一亩分地上头,跟过家家似的培育那么轻松,千亩棉田的种植所需要的不仅是人力物力上的投资,更是前期种子、机器的经济投资,和开荒投入的精力以及要因此承担的风险与压力。
出于对苏曼的信任,整个公社是全力以赴,没一个提出反对意见,也没一个说丧气话的人,可等这种子真的种到了地里,慢慢生根发芽,又一点点长出花骨朵,再到终于成熟了,可以采摘了的这整个过程中,大伙儿面上不说,心里头却都不免打起了鼓。
从担心它不发芽,到谨慎地灌溉,再到各种防虫治虫的呵护着终于长起来的花骨朵……麦秆公社的男女老少们就这样在忐忑的心情中,度过了棉花的一整个成长期,
阳光从在风雨后——
他们终于迎来了令人欣喜的棉花成熟期!
不光是棉花,连着地里的麦子也比往年没施过肥时要饱满许多,一看产量就不低。
看着这一簇簇待人采摘的,饱满、洁白得好似白糖球一样的棉花,大伙儿的心是彻底踏实了下来的同时,又忍不住看了看那一垄一垄,沉甸甸的麦田。
这是麦秆公社从未有过的大丰收的一年,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喜洋洋的笑脸!
在公社的安排下,公社里的老少爷们是全员出动,负责麦子的抢收工作,而早已经在夏天的时候就接受了摘棉花手法培训的女同志们,则都腰上挎着篮子,低着头巾,忙活着棉花采摘的事。
不光如此。
每逢秋收,学校放假,孩子们也不能闲着。
十二岁的孩子们带着家里七八岁,甚至是更小点的弟弟妹妹们负责在麦田里“收拾战场”,拎着自己的小篮子,捡掉在地上的麦粒和麦穗。十五六岁的,则跟着棉花田里的“娘子军”们一起,也是腰上挎着个小竹筐,跟着一块摘棉花。
每个人都是忙碌又满足地辛勤、奔走在田地里,像是不知疲惫的鸟儿在为即将到来的冬天而一次又一次衔起树枝,只为了让巢穴变得更加坚固。
这一幕,恰好被闻讯赶来的县宣传部的小朱等人用相机记录下来。
“苏主任没说错,咱们来得正是时候!”拍到满意照片的小刘兴奋地晃了晃手里的相机,对一会儿要负责采访记录的小朱几个人说道,“这片棉花田真好看!是种漂亮得令人震撼又不失劳动人民力量的美!”
说着,他懊恼地拍了拍头:“早知道麦秆公社这‘白色秋天’真的有苏主任说得那么好,我就应该多带几卷胶卷过来才对!嗐,不管了,反正今天我一定要把所有胶卷全都用光!”
小刘几个人是苏曼在五月份,棉花种子刚撒下去,她去县里跟两位领导汇报工作时就联系好的。
棉花的生长周期是固定的,所以苏曼一早就和小刘他们说准了,邀请他们在十月份一定要来感受一波从来都是种麦子而只有“金色秋天”的麦秆公社所迎来的第一个“白色的秋天”。
一晃五个月过去了。
小刘几个人虽是如约而至,但愿意来这一趟的主要原因还是出于对苏曼的信任,而不是真的为了麦秆公社而来的,毕竟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这,看过也拍过不止一次这里丰收的场景,心里头多少都觉得苏主任说得啥白色秋天是有些夸张,谁都没抱有期待。
但现在一看,倒是他们想偏了。
比起小刘正纯粹感慨着眼前这一片由劳动人民亲自栽种出来的美景,并拿着相机疯狂拍摄的行为,小朱的目光则更长远些,在对景色感慨之余,她的内心也有对这片美景更深度的思考。
拿着本子,她奋笔疾书,写下了此时此刻内心的震撼。
——“这已经是我第四次来到麦秆公社,比起之前几次,这一次再踏足来到这个从前几乎可以说是县里‘贫困户’的公社,我的内心彻底被这一片棉田俘获,因为每一株棉花看上去都要是那样的洁白无暇,游走在棉花田里的社员们脸上洋溢的笑容,也是那样的朴实、纯粹。这小小的一株棉花所承载的不仅是丰收的喜悦,还有无数件棉衣棉裤,无数个温暖的冬天,和无数个不用再挨饿受苦的老百姓们最真实的期盼。
“而给这个贫穷、落后的公社,带来一次又一次变化,且每一次变化都是在朝着美好生活走近的人,正是我们今天要采访的人——
“一个年仅24岁,就心怀大爱,为公社的改变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女同志。
“——她叫苏曼。”
…………
在小朱提议想要将苏曼作为采访对象以后,另外几个人一合计也觉得再没有比苏曼更适合采访的对象了,便同意了小朱的提议,准备去公社办公室找苏曼。
然而,才刚到门口,几个人就被看门大爷给喊住了。
大爷对小朱几个人没啥印象,但对小刘手里拿着的相机有印象,连忙说道:“你们是来找苏主任的吧?现在办公室里没人,全都搁地里头干活呢!”
干活?
干啥活?
扑了个空的小朱等人还没问清楚这公社办公室里咋一个个的都去了地里不在办公室里办公的事儿,就都在看门大爷一句“人都在地里头,你们去棉花田那边找就知道了”的话给说得稀里糊涂着,就又跑去了棉花田。
几个人到了棉花田以后,就傻眼了。
好家伙,百十来号妇女都戴着头巾或帽子,在田里头埋头苦干摘棉花呢,根本看不出来谁是谁,这让人上哪儿能找着苏主任,不得看花了眼!
正在小朱几个人愣头愣脑地站在棉花田的田埂处,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的时候,他们的到来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大伙儿看着他们一副城里的人打扮,和手里的相机,就知道他们过来的目的恐怕是过来找领导的,便问都没问,就喊了一声“苏主任,有人找——”后,继续埋头工作了。
小朱几个人正想感谢一番带头喊人的几位女同志的时候,那几个人身后不远处的一块棉花田里就冒出一个用头巾裹着草帽的脑袋——
刚刚一直在猫着腰跟棉花田里摘棉花,摘得正起劲的苏曼直起腰杆,左右看了看,高声问了一句:“谁说有人要找我?人在哪儿呢?”
小朱几个人:“……”
看着苏曼和另外百十来号埋头摘棉花的妇女没任何区别的打扮,和她跨在腰间已经快要装满棉花的篮子,小朱几个人简直不敢认。
这,真的是他们印象里那个,长得漂亮,说话精神,穿啥都好看的苏主任?!
“咔嚓——”
小刘下意识地拿起相机拍了一张。
还没来得及倒胶卷,苏曼就走了过来,同他们打招呼道:“我还说是谁来了呢,原来是小朱你们啊!咋这么早就来了?也不给我来个电话,好去接你们。”
“我们也是想着说早点过来,看看有啥能帮忙的……”小朱说着话,眼神控制不住地往苏曼身上瞟。
别说,苏曼此时此刻这形象虽说有别于她以往十分干练的样子,但架不住她长得好看,身条也苗条,穿着个花棉袄,戴着个头巾围草帽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土气不说,还显得挺好看的。
小朱偷偷看着眼前就跟她从前搁家里有外国亲戚的邻居那儿看过的,那些外国画报上的人似的苏主任,大着胆子问道:“苏主任,我觉得您今天这形象特别好看,有劳动人民的感觉!所以能不能让小刘给您拍张照片,到时候放在咱们县的报纸上?”
“上报纸?”苏曼眨了眨眼,问,“你们这是,想采访我?”
“是有这个想法,就是不知道苏主任您同不同意……”
“可以啊!”
苏曼爽快地答应了。
只是……
“不过,我们可以就地采访吗?”苏曼没有想要去换一身衣服的感觉,只说道,“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能在最后登报的文字内容中多写些关于整个麦秆公社,和这一片棉花田的内容,还有,别忘了提一提我们公社的这些工厂,给它们也增加点人气。”
看着苏曼俏皮地朝他们笑着的样子,小朱心里莫名涌现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激动。
或许,只有像苏曼这样的人,才能以一己之力带动整个公社的发展。
因为,她是这样的朴实善良,也是这样的平易近人。
也是,这样的,令人心向往。
这样的情绪,和对苏曼无法持以客观的态度,让小朱在事后整理文字内容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从前报纸上惯用的欲扬先抑手段,只留下满满的称赞与惊叹。
报纸在发行以后,几乎整个县的人都记住了这个集尽所有美好辞藻堆砌出来的人,也记住了被附在文字一旁的,那张苏曼穿着朴素地站在棉花里,将手里摘下来的棉花侧身放进别在腰间篮子的照片。
而这一张照片,也将在多年以后,人们已经开始淘汰报纸,频繁使用起电子屏幕的时候,被人们以修复技术,重新搬上历史的舞台。
人们一定会惊叹她的美貌。
和她比容貌更出众的能力。
但那会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后的事……
久到她从青春年少变成白发苍苍,久到她也变成了个小老太太。
当然,等到那时候,她也是一个仍腰杆挺直的漂亮老太太。
——风华正茂的苏曼坚信道。
…………
作为试点,麦秆公社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好成绩,既是一件值得所有人都高兴的事情,也是一件代表了苏曼将会作为“棉花之乡”改造计划全权负责人。
——她将作为负责人,对整个花阳县进行改造工作。
在得到正式委任以后,苏曼没有第一时间投身于工作,而是趁着棉花田还没有完成采摘工作的时候,难得摸鱼地邀请了乔黎明和她翘班。
“公社东边有一个小山坡。”苏曼拉着乔黎明往那处山坡走去,边走边说,“我之前去过一次,站在那里能看到大半片的棉花田,风景一片大好,我之前就想和你一起上山看风景,今天正好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苏曼难得邀请,乔黎明又怎么会拒绝。
一步一步爬上山坡——
两个人望着远处的风景,一切正如苏曼所说那样,是能将棉花田一览无遗地收拢在眼下的美好。
并肩站在山坡上,两个人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只有山上的风呼啸在耳边,只有山下的棉花在摇曳。
一直过了很久很久。
苏曼才终于开口,对乔黎明说道:“麦秆公社的建设发展,用了将近两年的时间,根据这个时间进行推测的话,想要改造整个花阳县,至少需要五年的时间才能实现初步改造。而在初步改造以后的工作,则要成为花阳县所有人,包括未来会来到花阳县投身基层工作的同志们的的终身目标。”
这似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可乔黎明却从苏曼的话语中听出了她对自己未来规划的肯定,和隐藏在言语背后的,她打算一辈子留在这里的坚持。
但在她肯定前往的未来里,和她的坚持中,乔黎明都没能听到,也没能看到自己的存在。
这是一种告别?
还是一种暗示?
乔黎明在沉默听。
苏曼还在继续说。
……
人的一生,只要能坚持做一件正确的事情,就已经很难很难了,可正因这是件难事,人们也才会想要坚持看到结果,得到反馈,并收获胜利——这是一种乐趣。
就像是苏曼。
她会留在花阳县这片土地上,继续做她认为正确的事,得到她想要的反馈,收获她应有的胜利果实——她会一直这样做,一直到她老到做不动了,才算是结束。
“所以……”
站在这一处能够俯瞰这一大片棉花田的小山坡上,苏曼和乔黎明说着她对未来的打算,也看着宛如云朵般,随风飘扬的棉花。
“所以这是我为自己规划的未来。
“但如果,你愿意参与进来的话……”
苏曼回头,看向与自己并肩站在一起的乔黎明,说道:“那么,这个未来,就会成为你和我的——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说到这里,苏曼没有追问乔黎明要怎么回答,而是转身朝着山下走。
然后。
她回头看向并不是不愿意回答,而是紧张得仍站在原地,两条腿都在打颤,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像是怕往前走一步,开口说一句话就会从梦里醒来,失去和自己拥有同一个未来的乔黎明——
风吹走了他的回答。
梦被惊醒了?好像不是。
因为,她还站在半山腰,等着他的回答。
他说:
“我将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你——
“只要能,永远,与你,并肩同行。”
她笑了。
又问他。
“乔知青,你要不要来我家吃炸酱面?
“如果说,你和我一样,都喜欢肉丁炸酱和蒜泥的话。”
——整个山坡都听见了他的回答。
山下的棉花也知道乔黎明的回答是什么。
他的答案。
从来只有。
愿意。
—全文完—</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