扛了这么久的野猪, 林老太也觉得有些累了,刚放下肩上的自制扁担,就听见了芳芳的话, 一时间竟愣住了。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嘴巴张得老大, 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惊讶地反问道:“你说啥?谁和谁在我家打起来了?”
要说大妮外婆, 也就是何招娣她妈,跟人打起来不是什么稀奇事, 毕竟农村妇女基本个个都会打架,何招娣她妈更是个中翘楚,泼辣得很。
可是,跟她打架的竟然是进宝外婆?夏达那个自视甚高的矜贵媳妇?
这可真是,活久了啥都能见到。
简单来说,夏珍珍她妈, 夏达媳妇, 属于典型的没有公主命一身公主病, 眼里只有吃商品粮的金贵人,对他们这种泥腿子都是鼻孔朝天不屑搭理的。
当初要不是看在夏达的面子上, 夏珍珍看起来又确实跟她那个妈不一样,就凭夏达媳妇那自命清高的样儿,林老太打死也不能为幺儿聘夏珍珍进门。
夏珍珍要是她妈那德性,林老太觉得,自己可能早就给儿子们分家了, 毕竟没人愿意跟眼睛里的鄙夷藏都藏不住的人待在一个屋檐下。虽然现在看来,夏珍珍也不是她之前表现出来的那样,但是,摸着良心说,她比她那个妈还是讨喜得多的。
这样一个处处标榜自己高人一等、瞧不上乡下人粗鲁无礼的女人,竟然跟著名泼妇——何招娣她妈打起来了?!
林老太顿时更不急着回去了,伸手就要拉芳芳一块席地坐下来唠唠嗑:“来来来,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是咋回事。她俩怎么撞一起了呢?为了什么打起来的啊?谁赢了谁输了?”
芳芳被问得有点发懵,而且她的注意力很大程度是聚集在那头被放了血的野猪身上的,没有先回答问题,反而是呆愣愣地道:“你们也太厉害了吧,咋还打到野猪了!”
见她注意力全在野猪身上,没能得到答案的林老太不干了,支使林老头去队里找人来抬野猪,正好她本就累了,需要休息,叫人过来把野猪抬走简直一举两得,既能省下自己的劳力,又能召回芳芳的注意力。
“野猪有什么好看的,血不拉几的,瞧着就觉得血乎乎的不吉利。”林老太撇了撇嘴,甚至开始“诋毁”自家刚打的野猪了,典型的一心只有八卦,着急忙慌地扒拉着芳芳,让她在自己身边席地坐下,“小孩子不兴看那个的,你赶紧跟我说说到底是咋回事。”
芳芳的眼神被迫从野猪身上□□,突然想起了奶奶的吩咐,顿时坐也坐不住了,急匆匆地站起身来,想要拉着林老太就走:“那头还在打架呢!我奶在劝架,让我来喊你和三爷爷回家拉架,再不回你家院子里的东西就要被她俩砸光了!”
林老太起初还在那不动如山没有要走的意思,听到这里瞬间就炸了:“啥?臭不要脸的跑我家打架还敢砸我家东西?!还真当老娘是吃素的?!!”
这下她也顾不得听事情原委看热闹了,迈着箭步就一溜烟跑了,临走之前倒没忘记安置老闺女:“芳芳你陪喜妹在这等你三爷爷回来扛野猪啊,我先回去收拾那两个臭不要脸的贱娘们!”
喜妹对这事也好奇得很,拉着芳芳重又坐下,圆圆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夏家婶子怎么会跟何家婶子打起来啊?”
芳芳从路边多薅了几片宽大的树叶,给喜妹垫在屁股底下之后,才托着下巴给她解疑道:“我也只听了一小截,好像是夏家奶奶跟四堂婶在屋里说话,何家奶奶听墙角,然后就冲进去把夏家奶奶揪出来打,嚷嚷着她黑心骗钱什么的,两人就打起来啦!”
“骗钱?”喜妹有点懵,这何家和夏家八竿子打不着,一个在隔壁红旗大队,一个在县里,就算夏家骗钱也骗不到何家啊,何家婶子这么激动干啥?
芳芳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她刚在边上听了一会,还没整明白呢,就被刘大菊使唤过来叫人了。
要不是得留在这看野猪,喜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她倒是不担心家里被砸成了什么样子,反正林老太不可能吃亏的,就算东西全被砸了,林老太也能连本带利地要回来。
但是,知道事情知道一半真的很难受!她现在就是,好奇,非常好奇,抓心挠肝地好奇!
就像林老太之前的惊讶和疑惑一样,喜妹也在想:这样两个人,究竟会因为什么有关钱的事情打起来呢?
知道家里出了事,林老头叫了人回来得也快,匆匆忙忙地将野猪交给队长他们,林老头就带着满心好奇的喜妹和芳芳回家了。
他们回来时,林家院子外头又围上了一圈人。
喜妹嘴角微抽:这感觉,咋那么像二妮“勇斗”林老太那天呢?
见是林家人回来了,围观群众还特别热心体贴地让开了一条路,让他们顺利看见了里头的情况并进了院子。
大敞的院门、散落得乱七八糟的篱笆墙、衣服头发都被扯得七零八落的两个亲家母、暴跳如雷的老妻……林老头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喜妹和芳芳手拉着手,蹭到角落里的刘大菊身旁,两人齐齐仰着脸,小声问道:“大伯娘/奶,这啥情况啊?”
刘大菊摸了摸两个小孩的头,同样小声地回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
声音温和,说出的话却让她们俩郁闷得拉下了嘴角。
“芳芳是小孩子,我是姑姑,我可以知道的。”喜妹沉默了一瞬,眨了眨眼睛,突然计上心来,拉了拉刘大菊的衣角,这样说道。
芳芳更郁闷了,鼓着腮帮子瞪着没有义气的喜妹小姑姑:“我不是小孩子了,你比我还小呢!”
喜妹做了个鬼脸:“我是姑姑!”
刘大菊被内讧的姑侄俩给逗笑了,心痒难耐地又上手揉了揉两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简单地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她在这边说,林老太在那边骂街。
“夭寿啊!老娘咋这么倒霉摊上这么两个亲家啊!十里八村谁家也没有这样的道理,黑心肝儿媳妇和亲家合谋骗婆家的钱啊!何婆子你也是个该砍头的,老何家穷死了你就该带着一家人扎脖子!跑亲家家里偷东西算怎么回事啊!天杀的两个死婆娘还敢砸了老娘的水缸,今天你们要是不给我们老林家一个说法,老娘跟你没完!”
原来,今天这一出大戏,合该叫做——乌鸦遇上黑毛猪,都觉得对方黑!
夏达之前不是给林冬生夫妻俩谋了差事嘛,这年头在县里谋个好工作不容易,中间肯定要打通不少环节,林老头不愿意让亲家吃亏,就从公中出了钱让林冬生还给了夏家,分家之后这笔钱就等于是老两口和喜妹三人借给四房的了。
夏家那边喊的钱可不少,足足一百块呢!也就是林老头每个月都有补贴领,换做普通农村家庭,砸锅卖铁都不一定能一下子掏出这么多钱来。
本来呢,虽说钱是多了点,林老太也没觉得亏,能去县里当工人,以后每个月都能领到工资和各种票,前期投入多点也没啥。要不是老四媳妇那天急迫要钱的样子让她觉得很不爽,她早就偷偷找老四说这笔钱不用真的全部还了,把喜妹的那五十还了就行,他们老两口的五十就当给他了。
她在这一心为儿子儿媳筹谋,结果倒好,说好的走人情花了一百块,竟然是夏达媳妇和夏珍珍联合起来骗他们林家的!压根没花得了这么多钱!
要不是何招娣她妈听见了她们俩在屋里的对话,直接闹了起来,估计这事就这样被掩盖了,毕竟工作到手了钱也给了,谁也不会再去打听探问了不是?更何况,这种不能放到台面上的事情,就算有心去打听,也打听不出来啊!
当然,何招娣她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闹起来是想要封口费,跟夏达媳妇打架的过程中身上更是掉出了一大块花布,花布从林家院子里的晾杆上偷的。
狗咬狗,一嘴毛,两人一边打一边嚷嚷,把对方的那点破事掀了个底朝天。
林老太一回来就被满院狼藉和角落里破了的水缸气得不轻,从零零碎碎的话里总结出前因后果之后,更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捞起墙边靠着的棍子就加入了“战局”,把一截普通的竹棍耍得虎虎生风。
在一腔怒火的支撑下,林老太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要不是有人拉架的话,她估计能揍死这两个不要脸的臭娘们。
即便是没有继续动手了,她也没有放弃动口,噼里啪啦骂个不停,问候了她们两家的八代祖宗。
一时间,林家院子里一片狼藉不说,除了林老太精神气十足的叫骂声,就只剩下了一片哭声。
何婆子哭,她觉得自己委屈得不得了,拿亲家一小块花布怎么了?她还帮亲家揭开了老四媳妇娘家的丑恶面目呢!还不兴她提前拿点酬劳?
夏达媳妇哭,一哭自己的计划败露,二哭自己丢了大脸,三哭这两个乡下婆子打人太疼,四哭这场面没法收拾。
何招娣也哭,婆婆本来就不待见自己,这下一闹,往后怕是更见不着婆婆的笑脸了,而且娘家妈挨了打,下回见了她估计也得气不顺。
夏珍珍更在哭,暴露了计划,往后公婆丈夫能给她好脸色看才怪,娘家妈被婆婆按着打,为了护着各自的妈,自己也和二嫂干了一架,往后她还怎么端着城里人的架子!
相比之下,何家母女的损失还没那么大,一来打架没吃亏,二来,二房本来就不招二老喜欢,虱子多了不怕痒,再坏也就那样了。
而夏家母女俩就不一样了,打架吃亏了不说,还丢了最看重的面子,更严重的是,从中骗钱的事情一败露,迎接她们的必定是人财两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