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星

霍云霄把野猪捆绑好,扛在了肩膀上面,枪杆子也交给唐宁,让唐宁背着。

唐宁在前头背着跟她差不多高的枪杆子,走一步,枪杆子就在屁股上打一下,啪嗒啪嗒的,气得唐宁脑仁儿疼,霍云霄只顾着在后面哈哈地笑。

猫蛋儿脸红红的,一把抢过枪杆子背在身上:“妹妹,不怕,我来背!”

唐宁就只用牵着狗儿下山了。

山下打谷场上,又搭了个台子,拉了个横幅,写了几个字儿:瘟猪清除计划。

台子上几张长条桌子拼在一起,后面坐着几个戴着帽子的男人,一人面前一个搪瓷缸子,拉着个脸子。

李友善就在台上拿着喇叭喊着:“根据上头指示,如果七天后猪还没有好转,咱们就把猪烧埋了。”转头又介绍上面坐的几个人:“这是上面派的监察队,请大家配合检查。”

李友善那声音都泛着嘶哑,眼里也全是红血丝,估计这几天为这事儿操劳不少。

可谁管他这些,大伙儿好不容易养大的猪,说烧就得烧,大家咋愿意?

养了三头猪的赵大福首先坐不住了,嗷一嗓子嚎出来,跳起来说:“养了大半年了,说烧了就烧了,你咋不拿我的命去!”

他一叫唤,下面的人跟着叫唤,纷纷举手吵嚷着“不给烧猪”。

李秋桂的男人也说了:“这猪还没死呢,你说烧就烧啊!”

这猪要是死了,倒也罢了,大家也就认了,可这猪只是躺在圈里,还活生生的,那就是几百斤的肉,大家看着活生生的猪埋了,心头得疼死呢。

群众乱成一团,说到底都是舍不得,再说深刻一点儿,就是吃不上饭带来的影响。

上头那些人可不像李友善这么好的脾气,一拍桌面子,夺过李友善手里的大喇叭就骂:“谁他娘地给这儿闹,就送公安局去!”

下面的人一下没了声儿,谁都不想去公安局,只能默默地心疼。

里面一个白衣裳细眉细眼的男人,也拍着桌面子上的白箱子冷笑:“俺都医不好这猪,这猪是没救了,再不烧了,就是影响其它家人的猪!”

这是专门医猪都兽医,来了队里几趟了,给开了好几回药,一点儿效果也没有,倒是收了大队人不少的好处。

这一场会开了,最后,只留下一句:“十天后,再医不好猪,咱们就埋猪!”

下面的人也不敢再回话,只能任由会议解散。

会刚开完,人刚走,大家就转过头来,垂头丧气地去拉李友善,让李友善给想法子。

李友善一拍大腿:“我能有啥法子,我自家还领了两头,现在还在圈里拉稀呢!”

他还没说,自己大队长位置不保了,还要领处分儿,看着自己的那几个娃娃,那几个娃有个拿过处分的爹,以后的前程可受影响,政审可咋过?

他想着,一个大男人,眼眶子也红了。

王桂花在一边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赶紧挤了过来:“诶,你们跟李队长发啥火,要怪就怪你们运气不好,养了猪!”

她不说倒还好,一说起来,大家就纳了闷儿了,咋王桂花就晓得养鸡鸭,不养猪,这事儿咋就那么怪呢?莫非是王桂花动了手脚?

所有人都瞪着王桂花,李秋桂更是在人群里喊了:“王桂花,娘皮的,你是不是给咱猪草打药了?”

王桂花本来就是想秀秀优越,谁想到引火烧身了,现下谁都当她是害猪的凶手了。

现下一看在场的人,都是眼珠红红的,饿狼似的,稍不注意就要扑上来。

唐老三也吓得腿软,直拉王桂花的衣袖,叨咕着:“这咋办?这咋办?”

王桂花也急得满脸是汗,她眼一闭,就跺脚说:“我咋害你们的猪?你们要是觉得猪草有毒,就别给你们的猪喂了,拿过来,我给我的鸡喂!”

唐老三也连连作揖求饶道:“是了,是了,借我们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害大队的猪呢,害了大队的猪,对占有啥好处?”

李秋桂就问了:“那你说,你们那是为啥不要猪?”

唐老三就一下变成了闷嘴儿葫芦,跟王桂花大眼瞪小眼。

王桂花倒是比他急智一些,指着老天就说:“也不瞒你们说,我梦见我死了的爹,他说咱家地里埋了头死猪,我一看,诶呀,那猪全身发黑,可不是人捅死的,那几天,我就一直心慌,哪个晓得队里就要分猪了,那我能不多心吗?”

她借口说她死鬼老爹托梦,大家也不相信,都一脸怀疑地瞅着她。

已经死了一头猪的唐二嫂更是忍不住就骂了出来:“你少神神叨叨的,你说托梦就托梦,就你爹会托梦,咱们家的祖老先人咋不托梦呢?”

唐二嫂这急起来了,智商又掉线了,把话喂给人家嘴巴边儿,一摆手:“你家祖老先人为啥不托梦,你坟坑子里问他去咧,问我干啥?”

唐二嫂急得一脸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王桂花就叉着腰说了:“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事儿就是这样,我那时候有心救你们,可就是怕说出来你们不相信,大队长不也说了吗,不许我搞这些神神叨叨的。”说完,还指了指山上:“我晓得你们怕我给你们猪草打了药,没事儿,你们今晚就割我的猪草喂,我以后就割你们的喂我的鸡。”

她这样一说,大家心里就没底了,因为他们只有猪草是集中在一起的,要是真有人害猪,那就只能猪草有问题,如果猪草没问题,那人家王桂花就是运气好!

大家半信半疑,捉不到证据,也不能当场揍王桂花一场,只能摇头叹气。

眼见得唐宁和霍云霄他们远远儿地过来,霍云霄手里还扛着个红黑红黑的东西,一时间看不清是个啥玩意儿。

李春兰和唐老四就赶紧迎了过去,把那东西冲霍云霄肩膀上接下来,大家这才远远地把那东西看清楚--一头野猪崽子,大伙儿心里头一闷,心说:看看人家,家猪病了,可人家还捉了头野猪,这小猪也有几十斤肉,能补好大一截死掉的猪的亏空了,这自己咋比得过人家的运气?

王桂花也看得眼酸,想起唐宁的种种,鼻尖一抽:“你们也别怪我,本来大家都不想养猪,都好好的,谁想到弄出来一个‘分猪计划’,把你们都填进去了!”

大家不约而同互相看了一眼,是了,他们之前都不想养猪,因着他们拿不到好处,所以也没有那个积极性,可后来分猪计划出来了,他们不就提上来积极性了吗?这才养了猪,才有猪害瘟这件事儿。

可这“分猪计划”是谁给的?不就是唐宁这丫头片子出的主意吗?

大伙儿心里惊疑不定,这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难免心里有些怨愤,都又去看远远走来的唐宁。

唐大嫂听不得有王桂花怪唐宁,跳起来就骂王桂花:“你装啥大尾巴狼,分猪计划也就是我闺女提一提,大伙儿不也挺高兴的吗?她一个小娃娃就有一说一,咋就成了她的错儿了?”

大伙儿心里一想,也是,人家说了这个计划,不也是为他们好么?

王桂花又是一叉腰,气势汹汹:“我说唐大嫂,我也是有一说一,有没指名道姓,你认啥呀?再说了,咋大伙儿都出事了,她还抓住了野猪?她提出分猪计划,她家没沾好处?好地也是她家的,好猪也是她家的。”

她有意把火朝唐宁身上引,反正就琢磨着,自己得不到,别人也最好别想得到,到时候大伙都对唐宁不满意,这就是最好的。

一说到“运气”,大家都沉默了,因为人有时候真的不得不信邪,特别人自家倒霉,人家却过得好的时候,心里想平衡都难。

唐宁他们刚走拢大队,大家就盯着唐老四和霍云霄抬着的野猪崽子,眼睛里继续泛着红。

同样养了三头猪的刘寡妇,一直没受过唐老四家的好,这会儿倒是吃了养猪的苦头,一抹眼泪,就说了:“为啥咱们的猪都病了,她还有野猪崽子?”

这句话对唐宁他们一家子来说没头没脑的,他们一家子都没说话,打谷场里的人也没说话。

一边儿的李友善听不下去了,当时他喂猪是他抠破头皮想要解决的事情,人家唐老四家才给了这么个主意,也没逼着他办,在王桂花嘴里,咋人家唐宁自己倒霉,还害了一队的人似的?

他跳出来就骂王桂花:“滚回你的鸡圈去,叫福星的是你,叫灾星的还是你,我看你一天神神叨叨的,就该抓去斗了!”

这话出口,大家都去看王桂花,可不是嘛,王桂花成天神神叨叨的,几个女儿全给她作走了,就是因为她嘴巴里老是挂着“灾星、福星”,他们能把她的话当真了?

王桂花却是咬牙切齿地,她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冷笑,拉着唐老三走,一边走,一边说:“是了,我是神神叨叨的,我老爹还托梦了,说了,有的东西就是吸别人的运气养自家的运气呢!”

她倒是瞎编乱造的,就是想让人把唐宁当个妖精算了。

大伙儿嘴巴动了动,再看唐宁,确实是唐老四家收养了唐宁这几年,日子过得是蒸蒸日上,而自家呢?好不容易养一回猪还都要死!

不过人家那个“分猪计划”确实没有强迫他们执行,是他们乐意的,他们可咋说?还是只能沉默着,心里却已经对唐宁隐隐有些不欢喜了。

唐宁对于王桂花那段话简直是震惊了的,如果真的存在“运气”这一说,那王桂花说的话居然还勉强成立了。

她看着众人的表情,微微撇了撇嘴,很明白,这就是人性。

人就是天生看不惯别人过得比她好,这其中极少人会把原因归咎自己,大部分人都是责怪对方太强。

李春兰和唐老四也跟唐大嫂弄清了来龙去脉,李春兰当场就抽下了自己的鞋子,一摔过去就打在了王桂花的脑袋上,骂道:“你个臭婆娘,你说啥瞎话呢!”

王桂花本来干了“挑拨离间”的事儿之后,得意地很,不妨脑袋上挨了一下,顿时头晕眼花的,好不容易缓过来,就要和李春兰打起来,好在是周围的人给拉开了,才没打起来。

唐宁在一边儿拉完了李春兰,心里也有些暖,倒进李春兰怀里悄悄说:“我们不理她,娘晓得我不是坏孩子就好。”

李春兰最怕唐宁受委屈,结果唐宁没多大难受,李春兰就委屈地快哭了,抱着唐宁,指着众人骂道:“我可告诉你们了,谁敢让我听到谁说我闺女是灾星,我就跟谁急眼!”

大家就都瞪着李春兰,没有谁敢吭声。

唐老四也不想说啥,就叫李春兰快带着唐宁回家去。

倒是霍云霄扭脸看了看王桂花的背影,修长俊眉微微挑起来.......

但说唐老四和李春兰带着唐宁和野猪到了家中,要把小野猪杀了,给霍云霄分个腿子,唐宁却拉住那头野猪的耳朵:“不能杀,咱们把它丢进猪圈里,让它也染上猪瘟。”

唐老四一家子愣了,心说,这娃不是刚刚在打谷场被人吓坏了吧,咋把打来的野猪白白丢进去染猪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