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典说:“这么多年了,你才想起来我?”
庆虞又一次被她吓到,为什么她总是这样喜怒无常,让她无法去揣测。呼吸紧促,慢慢后退,从漂亮别致的书桌上拿到一束花,举到她跟前。
典典看了一眼,轻蔑的将花甩到床上。她环视四周,随手捞起床头的玩偶,攥紧,笑得发颤,像是得了什么疟疾,无法自控。
庆虞脑袋里嗡嗡的,脚下生了根般无法动弹,她眼睁睁看着典典拧着眉,面色扭曲的朝她走过来,把机器宠物猫放在她眼前,按了按钮,猫开始唱歌。
典典扯住她的衣领,昳丽的容色在此刻显得愈发引人注目,她的声音充满寒意,悠远,“庆虞。”
她说:“我讨厌鲜花,憎恨宠物,因为它们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得到别人的爱。现在,我更讨厌你了。”
庆虞看着她歇斯底里,眼底却分明没有悲痛。她知道她此刻的发泄全是为了让她难受,她怎么可以这么坏,怎么可以这么随意践踏别人的良苦用心,可为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样是错的,甚至她好羡慕典典,典典为什么能这样肆无忌惮的对一个向她示好的人施暴。
她从知道自己要被接过来的那一天开始,就决定好自己在庆家的人设。
她知道赵挽霖控制欲强,知道她最爱的是她的追随者,所以成了她的追随者,每天每时每刻都用那样羞怯崇敬的眼神看赵挽霖,乖得像只还没长开的小狐狸。
她无情的把一切人玩弄,为什么典典可以做到。
如果自己也能做到,岂不是不用现在这么痛苦。
典典来之前,庆之远和赵挽霖为此事大吵过两次,一次是几年前,一次是典典来的前一个星期。
但当晚上吃饭时,典典乖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赵挽霖亲自给她舀了汤,问她吃不吃得惯这里的饭菜。庆之远在一边笑,说:“我就说典典很听话,一定能融入我们家。”
下一句应该是比庆庆还听话,庆虞想。
典典适时的将汤喝下去,脸上是特别暖的笑容,淳朴迷人,“真好喝,谢谢阿姨。”
她虽然局促,但是举止大方,从到达别墅的那一刻,从没有露出过一丁点孤儿院的气息。
赵挽霖被讨好,眯着眼笑,说:“明天我带典典去买衣服。”
庆之远大笑,“你急什么呢,典典还没改口。”
赵挽霖也笑:“对了,典典,以后你就跟庆庆一样,都是我们家的孩子,叫妈妈就好,不过这个不急,你不适应的话可以晚几天再改口。还有一件事……”
她为难的和庆之远对视一眼,道:“你上学的事情呢不太好办,你在北溪上的是几年级?”
典典睫毛微微一颤,庆虞从她唇角的弧度里察觉到一丝嘲然,好像所有人的目的她尽数掌握,赵挽霖以为她控制了典典,可典典才是那个最终得益者。
她再次将头抬起来时,又恢复了那副淳朴善意的模样,目光炯然的看向庆虞,脸上两坨红意:“我想跟庆庆同一个年级,哪个班都没关系,只要能一起上下学我就心满意足了。”
庆虞默默喝了口汤,觉得汤太难喝了,她学着典典露出同样的笑容,想说句好喝,但是失败了。
赵挽霖喜悦不已,起身跑到对面去抱典典,说:“我等会儿就让人去给你办入学,你们放学以后可以约时间或者地点等一等对方,然后一起回来。”
典典笑了笑。
笑容刺目。
庆虞想跟她一起笑,但是脸上僵硬的无法牵动。
去接典典之前赵挽霖已经给她规划好了,虽然她大庆虞两岁,按理说应该要上高中了,不过她上学晚了一年,在北溪上的是初三。
转学的时候降一级,跟庆虞一起上初二。
晚餐结束,庆之远又问了几句北溪的近况,典典说北溪前段时间有抢劫犯,因为北溪旅客比较多,药材啊刺绣啊都能卖不少钱,所以家家还算富裕,但很多年轻人都外出务工了,再加上镇子上的派出所也没什么保护治安的能力,简直就是抢劫犯的福音。
很多留守老人的财产都被抢了,抢劫犯还打死了一只狗,吓死了一个瘫在床上无法自理的老人,这是那个混蛋做的唯一一件好事。试想当一个人老去,而儿女不孝,无人照看,每日来探望的人一番嘘寒问暖后偏要问一句:哎呀你对你的子女都做过什么啊,他们竟然都不管你,一个女儿不管你那是不孝,但是都不管你是不是你自己的问题呢。
那样活在床榻上甚至都没有死去来的痛快。
关于抢劫一事已经报案,据说正在追捕,不过很大可能追不到了。
大家忙碌了一年,又是一场空而已。
话题稍微沉重了一点,典典立刻扭转乾坤,谈起她在孤儿院的一本杂志上看到了庆虞的作文,不久前她又在国内短篇文学选辑里看到了庆虞的名字,庆家父母笑容洋溢,欢语不断。
庆虞再也没有听进去一句话,此时,她觉得自己的父母无比的愚蠢,她竟然一点都不讨厌玩弄父母的典典。
晚上睡觉之前,赵挽霖拉着她们两人讲故事,讲完后道:“庆庆,今晚和典典一起睡好吗?”
庆虞点头。
看着门关上,室内暖意渐生。
典典再也没有说话,也没提起将会如何处置她房间的鲜花和玩偶,沉默很久,她说:“你知道为什么你妈妈不让我去实验班吗?”
庆虞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原因,但是不能说。
典典侧过身,手肘撑着上半身,俯视她,“因为我如果去了实验班,大家都会知道我是走后门才进去的,那有些嘴碎的人会怀疑你小升初的考试成绩。唔……庆虞,为什么你会得抑郁症?我完全想不通啊。难道是因为你的父母有点龌龊卑鄙,可是你自己不也从没做过好事吗?你在作文里差点把自己写成了救世主,可是你自己连扶老奶奶过马路这样的小事都没做过。”
庆虞感觉难受的要命,好像比典典来之前更难受了。
她确实,从没做过什么好事。
所以从没有立场去谴责父母和其他没做过好事的人。
这一晚睡得很不平静,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典典被抢劫犯抓走后困在四合院里,她跑出去找帮手,在外面正好碰到了爸爸妈妈,可当爸爸妈妈进了院子以后,他们疯狂的往外跑,并没有救典典。她看到旁边的铁锹,随手捞起来要去打抢劫犯,浑身没有力气,但抢劫犯好像突然妥协了,甩开典典,跑到院子中心,一脸无奈与愤恨,低声说了什么,但没听清,紧接着他消失了。
在他消失的同时外面来了好几个人,让典典把抢劫犯的容貌描述给他们听,但典典却拿出一部手机,里面有一张照片,她笑得令悚然,“这就是凶手。”
庆虞看了过去,发现照片一片模糊,唯一记住的只有她那个笑容。
从梦里惊醒后再也没有睡着。
典典抓着她的手臂当枕头,酣然的模样像是卸去了所有的防备心,可庆虞在这一刻压根分辨不出这是不是她另一张面具。
为什么她不能成为典典。
网上的北溪和现实中的北溪怎么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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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一天,班里喜气洋洋,有人从公园那头的明理楼带来新的八卦,说那个每天翘课翘的至今都不清楚班级人数的十班——转来了一个新同学。
新同学竟然会说日文,这可真是稀奇,大家学语言都是英文和法文优先,会说日文的着实少见,何况是那个全员连文言文都都学不利索的班级。
庆虞听了一阵,就知道他们说的是典典。
北溪教育资源落后,几年前庆之远就在那里办了一个学校,不仅教主课,还有假期的小语种学习和艺术训练。
庆虞知道,他是为了典典。
为了不让赵挽霖起疑,他在其他城镇也陆续开始投资项目,这几年已经落实了不少,网上好评如潮。
典典学日文特别快,她现在的水平已经可以在横滨跟人进行简单的对话。
班里的八卦之神圈了块地表演,“你们知道襄中四美吗?”
正趴着睡觉的前八卦之神说:“知道,一美是李茹旧,二美是年郁,三美是季岚,四美是姬以筝,都是十班的。二美和三美关系不好,全襄中都没人敢惹二美,因为二美的妹妹打人超级疼。靠,还有没有点新鲜的,配得起八卦之神的称号吗?!”
八卦之神扔过来一截粉笔,恰好打中前辈的脑袋,道:“还要不要听了?”
其他人纷纷催促:“你倒是快说啊!”
“就是十班的新同学用日文自我介绍,反正说了挺长的一段,然后我们二美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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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对哦,听说二美语文都考不及格,但近代史学的透透的,贼讨厌小日本儿。”
“你们先听我说!新同学刚说完日文,然后二美举手,说她也会日文,大家都很期待,还以为她偷偷补课去了,没想到二美站起来一阵正经的说:
——我哈腰你妈先死,你哈腰滴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死你妈死。”
八卦之魂在讲台上表演,简直把二美当时的神情都模拟了一遍。
庆虞在底下静静听着,忽然开始厌倦这个班级。
她觉得典典好像总能选对路,十班有那么差吗?
跟十班有一节共同的体育课,就在下午第二节。
她来例假,不能跑步,去跟老师请了假,老师让她先在边上站一会儿,等跑完再归队。
走到栏杆旁边,看到好几个班级精神抖擞的围着操场跑。经过这边是总会有男生投来难以言说的目光,不懂,男生为什么以讨论女生的发育为荣,如果这里没人,她一定会教他们怎么管好自己。
跑了一圈,她已经烦闷的想打人。可这一回,十班的队伍里少了两个人,她遥遥看去,见一个扎马尾的女生和另一个短发的女生并排朝这边走过来,一时间男生都哄笑,说她们仨的大姨妈是手牵手一块来的。
但有人陪了,庆虞便不觉得这些话有多么难以忍受。
她抬眼,看到扎马尾的女生皮肤白皙,就如满月之时的月色一样漂亮。校服歪七扭八,穿的不像样,胸膛上一滩油渍,晕开。
庆虞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那女生突然朝前面喊了一声,“李茹旧!”
旁边的李茹旧吓了个半死,“我操,我还活着呢,你叫魂?”
女生说:“我就是喊你一声,免得你觉得我是个哑巴。”
李茹旧眼皮颤了颤,差点把她从台阶上踹下去,“年郁你多少有点病,难不成你在公用厕所不喘气我还当你死了?”
她说完又去看年郁校服上那滩油渍,以及一凑过去就能闻到的地摊辣椒孜然混合香,怒道:“你来之前就不能洗个澡吗?”
年郁听起来也挺生气的,“你翘一早上课去卖烤冷面试试?活着回来不错了,还洗澡,那么奢侈呢怎么?”
李茹旧嘴上长了刀子,“我每天跟你在一块儿就跟个要饭的一样,太丢人了,怪不得季岚老瞧不上你。您老卖个烤冷面还娇贵上了,非要休息,跑两圈能死吗?”
她们从身旁经过,女生身上果然有股,‘异香’。
庆虞看她们坐在楼梯最上面,离自己并不算太远,却也不是能伸手够到的人。
迎着日光去看,眼睛刺的难受。
跑完后归队,自由活动时间一共三十分钟,季岚跑过来找她,跟她聊孙安絮。
她说:“我小姨说她老师建议你爸妈领养个孩子,我今天看到班里那个……庆沅,你别告诉我她就是你‘姐姐’?”
庆虞蹲在栏杆边上缓解腹部的疼痛,道:“是,她叫典典。”
季岚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用得着知道她真名叫什么吗?可别恶心我了。”
她把她的手拉出去,解下腕表。
伤口还没结痂,好像不久前她又一次伤害了自己。季岚不明白:“靠,你在想什么?”
庆虞摇头,“这是不小心蹭的,最近我状态还好。”
季岚没说话。
她还算了解她,一看躲避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撒谎。
庆虞把腕表系好,沉默,看着远处已经融入十班的典典,她的笑容不知有几分真诚,她快乐吗,如果是的话就好了。
去厕所待了一会儿,出来时季岚还在外面等她,一美和二美在旁边站着,看到她出来后整齐的转了个身,走了。
庆虞走过去,被季岚拉住手臂,手里塞进来一样东西,季岚悄声说:“这是那个狐狸精的祛疤膏,不知道有没有用,你先试试看。”
庆虞愣了愣:“狐狸精?”
季岚不满道:“就那个年郁,四美里的二美。”
庆虞抬眼去看二美的背影,鼻尖仍然是残留的烧烤酱和孜然粉的混合香。
点了点头,两人朝教室走,就在乒乓球栏杆那边有个女生蹲在下面,好像在哭,庆虞眼尖看到了,不停往那边瞥。
她隐约好像知道这个人是谁,脑中像是被人扔进去一个搅拌机,半天后意识才清明了些,她想起这个女生是谁了。
跟季岚一个班,好像叫祁浣。
上学期体检的时候被检查出艾滋病,不知道是学校的保密工作没做好,还是知情人泄密,反正现在校园里每个人都知道她得了艾滋病,尽管大家当着面避而不谈,但总是离她远远的。她从没见过十班的人跟祁浣同屏出现过。
期末那会儿十班有人心血来潮统计了一下本班女生的追求者,掀起情书热,很多男生都趁着这个机会给喜欢的女生写了情书,据说祁浣也收到了好几封,不过后来有人证实,那都是祁浣自己给自己写的。
自尊心就是一个玄妙的东西,别人越是觉得你惨,你越想让别人知道你没那么惨。
庆虞朝那边看去,很久都没动,季岚顺着她的目光一瞧,像见鬼似的立刻拉着她跑。
风在耳边呼啸,典典说:可你自己不是也从没做过好事吗?
之前的沮丧一扫而空,她跟随季岚一起跑,到公园那里分道扬镳。进教室的那一刻,她前所未有的宽慰,掌心慢慢蕴出点温度,坐在座位上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了一会儿那管用过的祛疤膏,顺着腕表抹了一点,清清凉凉。
闻着味噤声许久,她找到一叠抄录公式的纸,写了几封情书,落款都是同样的名字。她打算隔一个星期就去放一封信。
不过在此之前她需要知道祁浣坐在哪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