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雪耻

元六张了张嘴又闭上,把前因后果都憋回肚子里,苦着脸道了声“喏”后,见公子闭目养神不欲再言,只好掩门退下。

将屋舍的门合上,元六站在门槛外,分外心累。

那女子就如此不重要吗?公子连问都不问一句?究竟是负心汉还是那女子如今确实无足轻重,元六无从得知,他只是突然觉得自己这么长久以来与蝰族的斗智斗勇,长途跋涉的追踪都是白费心思,即便那女子美极,公子可能连那人是谁都给忘了......

摇摇头,他脚步沉重得往刑堂走去,刑堂的皮肉之苦对他们这中血脉者来说算极轻的惩罚,养上几日便好,可是元六却宁愿被罚去守矿几载也不愿去刑堂。

因为实在丢面。

掌管刑堂的兄弟血卫们都认识,他们血卫属公子的近卫,与公子亲厚,又各个血脉不凡,平日惯瞧不上刑堂的衙头子,如今却要被他们掌刑,这事就够他被笑话一年的。

......

姜姬“失宠”后,公子府的门客,府老发现公子召见他们的时辰又多了起来,政事比以往更勤,公子初连连布下了多个攻樊之计,其诡诈多智,令人叹为观止。几个府老见到重新远于女色的少君,以为是自己让公子迷途知返的,不由欣慰嗟叹,公子善听谏言,当真是明主!

门客走后,鸷初静坐于书房批阅奏书,他摄政以来,奏书都由门客整理批阅,附上门客所商讨出的解决方法,再统一述之,由他定夺,他自己批阅奏书的时间很少,可是这几日,他却埋头于政事,励精图治于帝王霸业。

然这只是表面上。

连日的雨缠绵悱恻,窗棂之外月上中天,在乌铅的阴云中,光亮稀微。

有人的心情便如这明月,被黑云笼罩,处于迷雾之中。

书房内兰烛轻晃,在壁侧投出一个瘦长清隽的身影,案上的竹册久久都未被翻动,无人运笔,笔端的墨汁溅落册上,慢慢凝结风干成点点墨痕。

郎君未有所觉,他听着栏窗外风声呼啸,沥沥雨声不绝,仿佛似幽怨的哭诉,悠远而临近。

鸷初想去禺老当日所言——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男子陷入对爱情的沉迷里,还可以逃脱出来;女子要是陷入爱情里,却无法逃脱了。

以他的风采,女子爱上,当很难走出来,便如同以往那些痴缠的女姬一般。她既是喜爱他,此时也许便在枕畔泣涕涟涟,泪湿粉面。

鸷初攒眉掷笔,心绪不宁。

不处置此女他意难平,处置了此女,却又心难安。

他扶额垂眼,面色冷凝细思:这般对一女子是否过了些,此法在当初看来妙绝,如今再看却是下乘了些,下乘到即便花了重金也难买心安,他......当用更光明正大的法子才是。

若此女深受打击,郁郁哀思,凭她那破烂身子......

鸷初掩眸轻叹。

......

狭小的石屋内,光影幽暗,一女郎对窗背身低泣,白衣下的纤巧-->>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的肩背微微颤动,其声哀哀,闻着心碎。窗外大雨滂沱,雷声轰鸣,鸷初躺在石床上,眯着眼动弹不得,女郎哭了半晌,幽幽侧身朝他望来,鸷初下意识屏住呼吸,努力去看黑暗中女郎的面容,突然天边撕裂出一道光亮,乌发雪颊,隐约露出的秀丽黛眉下,一双雾眸凝了满江春水,控诉而哀怨。

惊鸿一瞥,鸷初心跳如鼓。女郎面纱被风从后边落,赫然是姜女的脸......

“姜氏阿绮,我......”鸷初苦涩地咽下后边的话,我什么呢?

他也不知晓。

他只知道他在姜女哀然埋怨的眼下,心虚,愧疚,越来越甚,十分慌乱......

捏了捏眉心,鸷初睁眼神色疏淡得盯着绸绫床帐,与梦中的郎君判若两人。

只有额上的薄汗表明了梦中心绪的震动,鸷初抿着唇,只觉梦境荒诞不经,他虽对姜女有些愧意,又何至害怕慌乱。

况他都未取她性命,更未伤她分毫,不过冷言几句,实在不该为此事耿耿于怀,妇人之仁。

想通了许多,鸷初平缓了脸色,唤双瑞进屋侍奉。

侍奉完公子穿衣净面,双瑞僵直的背脊略微放松了下来,作为公子的身边人,双瑞对鸷初心情如何的揣摩简直比鸷初自己了解得还透彻。

鸷初自己并未觉得这几日有如何不同,充其量因姜女之事而稍有些烦心,可双瑞知道公子那岂止是有点烦心,那是相当不高兴啊,所以这几天他不听传唤绝不在公子面前碍眼。

“你这几日颇为安静。”鸷初看着双瑞,淡声。

双瑞狗腿道:“公子日理万机,小人哪能在这个时候逗趣。”

能不安静吗,没点眼色怎么在公子身边存活!

没看见前几日那个宠姬就这么悄无声息了吗!

双瑞当日也是目睹了稚涼涼的“失宠”,他也不稀奇,这女子胆大包天,他都常常为她捏一把汗,公子容忍她这么多日,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差点以为这女子的与众不同掳获了公子的心。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公子还是那个铁石心肠的公子,那颗千斤坠的心是个女子都掳不获。

鸷初笑着点点头:“你倒乖觉。”

双瑞见公子心情似乎不错,小心翼翼进言:“蛮兽秘境最近孕育了新的一批蛮兽,公子这几日为政事操劳,不若去秘境松松筋骨。”

话音刚落,便见公子睨了他一眼,似乎察觉了他的心思,也不说可或不可,惹得双瑞缩了缩脖子。

这是实在没办法了,公子这阵子日日找门客议政,门客便是再足智多谋,也经不住这日日一遭,为了显示自己的才能,几乎是夜夜苦思冥想,才能在第二日说些对策,短短几日,就有好几个门客秃了,不得不求到他这来,询问公子为何如此反常,双瑞平日与几个门客交好,见他们如此苦恼又盛情难却收了不少好礼,便只能大着胆子试着劝劝。

鸷初前几日打发了扶琴的稚涼涼,便觉日子空闲了下来,以往他可以懒洋洋地品茶,或是闲然而坐,如今如此却无法平静,便只能苦了门客。

为了防止门客怨声载道,鸷初沉吟了一会儿,接受了双瑞的建议。

每个氏族都有传承的开发血脉之力的法经,更有着帮助修炼的秘地。

鸷族的蛮兽秘地内有天地孕生的蛮兽,猎杀之后,落下一块兽晶,可供来提升修为,血脉精纯者可将兽晶之能大部分化为己有,血脉之力稀薄者则只能转换其中一小部分,兽晶中蕴含的能量大部分被损耗,且血脉强者一日能转换两三块兽精,弱者少不得花个三五日时间才用竭一块,这期间的差异,便使得两者进境相差极大,兽精算是族内资源的一中,与元界的灵石大同小异,不过低等许多,一般族内会将资源向血脉出色者倾斜。

对鸷初来说,兽精已没什么作用,他已至这个世界的顶峰,便是修炼也不会有所进展,是以这几年鸷初才能专心忙着扩大版图。

蛮兽力大无穷,猎杀也凶险,通常氏族会派大量精英血脉着组队猎杀,而鸷初只身一人便前往了秘境。

如双瑞所言,松松筋骨。

血不染衣衫,鸷初闲庭漫步于秘境山谷,大约一个时辰,兽鸣轰耳的秘境便归为沉寂。

鸷初面无表情,立于山间风姿濯濯,仿佛刚才的屠杀就如同一弹指一拂袖那般简单。

他忽而想,若姜女见到他这一面,还会不会敢在他面前大胆无礼呢?

想了又想,鸷初面色古怪的得出一个结论,她大约......

是会的。

当鸷初从秘境破空回到府中,见到的是一片滚滚黑烟。

吊角的庭榭已被烧黑半边,华美秀致的雕梁画柱,已不复精美、在火舌下渐渐成为粗砺的黑炭,绽开道道裂纹,发出滋滋的烧柴声,檐角俱备熏黑,四周传来侍者仆役的惊呼,他们提着木桶鱼贯地往亭边的湖上打水浇火,一时半会却扑不灭熊熊火势。

鸷初见状在空中停住,血脉之力运转,湖中忽地腾起一头水蛟,以长虹贯日之势,朝留仙亭而去,火势骤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