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如琢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而淇奥仍然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方才说自己是他未婚妻的人不是她一样。
“......你在说什么啊?”
此时只有十几岁的俞如琢就算表面上装得散漫成熟,仍然难以抹去心中那一丝稚嫩。在淇奥的注视之中,俞如琢的脸颊一点点红了起来。
他抬起手,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真的有点奇怪。
以往,他那些奇形怪状的朋友们只会在他面前鬼叫,伸出手掏空自己的肚子,捧出腹腔中血淋淋的肠肉,缠着他,让他整夜不能安眠。
从来没有一个会像眼前这个姐姐一样,用很好的语气和他说话。
虽然是在说一些非常莫名其妙的话。
未婚妻。
她、她还说她是他的未婚妻。
眼下的这种情况着实打得人措手不及。
方才还从容地应对自如的少年俞如琢,脸上的表情变得显而易见的慌乱。
他蹙着眉,最后看了淇奥一眼。
然后便飞快地把身子转了回去,对那些簇拥着他的宫人拼命招手,“过来。快过来。快!”
俞如琢殿下年纪虽然少,但是将他那难产而死的母亲的精致又做作的做派学了个透。
平时都自持矜贵,恨不能讲究到头发丝,所以此时这种不顾形象的慌张着实反常,把这些宫人都吓得不轻。
他们连忙上前,问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俞如琢在尽力压制,却仍然难掩急切,“去莫类医生那里把我的药拿过来!”
淇奥也被他这么大的反应给惊到了。
她上前两步,向七殿下的方向走去,“殿下,我真的不是你的幻想,就算吃了药,也还是能看到我的。”
俞如琢不理她,只是催促宫人。
淇奥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他。
俞如琢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些许,“快一点!她要摸我!!”
淇奥:“......”
宫人们被金尊玉贵又顽疾缠身的七殿下指使着,俞如琢的尖叫把他们吓得不轻,一个个都像是腿着火了一般飞速向走廊的另一边奔去。
一时间,此处乱成一团。
“殿下。”淇奥轻轻叹了一口气,“你没有必要这样。”
她把双手摊开,示意自己完全没有恶意,“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事实上,我只是有一件事情想要告诉你。”
俞如琢只是面红耳赤地、警惕地看着她。
......现在这种情况,想要直接解释清楚实在太难了。
淇奥垂眸,看了一眼光脑上的时间,准备徐徐图之,“殿下,我不是你的幻想。现在,你周围的其他人......不止是人,其他任何物体,才是你的幻想。”
“我们两个被困在幻境里了。这里是依托你的记忆形成的幻境。现在的场景是你内心最难走出的经历,所以你才会被困在里面。殿下,你好好想一想......”
闻言,俞如琢脸上再次露出那种有些迷惘的神色。
他觉得头有点疼,竟然真的有些动摇。
不过,很快他便摇了摇头。
“不是的......此时的经历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我每年都要经历一次。就算我真的已经二十岁了,过往最能困住我的记忆也绝对不会是现在。”
闻言,淇奥也是一愣。
......这话说得似乎没错。
现在的场景只是皇后某一年的忌日,为什么能让俞如琢沉溺至此。并不是说这样的场景不重要,而是对于七殿下来说,一定有更具有冲击力的回忆。
比如他亲眼看着母亲因难产去世,比如他应激分化高烧数日......这些经历带给他的痛感是不是会更大呢?
淇奥觉得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这次忌典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
站在她面前的俞如琢一边用那双金灿灿的眼睛看着她,一边等待着她的回答。
片刻后,便失去了耐心。
他更加确定眼前这个姐姐只是自己的幻想。
最初的慌乱也慢慢褪去。
俞如琢赤红的脸颊变回苍白。
眼睛也再次被那种病恹恹的情绪填满。
他开口,问道:“你还要坚持你是我的未婚妻么?”
淇奥:“......这不是我坚持或者不坚持的问题。从事实上来说,我就是你的未婚妻。”
似乎是知道一会儿药送到之后,自己就看不到这个人了。
而下一次在幻想中见面,也不一定是什么时候,俞如琢的眼神几乎凝固在淇奥脸上。
他注视着她,又开始问出一些不着调的问题,“那么在二十岁的时候,你已经标记了我吗?”
淇奥被问得一惊。
对于眼前这位小殿下的“害羞范围”,她实在琢磨不透。
但她还是如实回答,“我没有这个能力。”
俞如琢:“?”
俞如琢:“你是一个beta?”
淇奥:“......我是omega。”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这话之后,俞如琢脸上露出的竟然是惊恐的表情。
“惊”的成分很少,更多的是“恐惧”。
他甚至向后退了两步,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开口,声音甚至有些发抖,“你什么意思?”
淇奥:“我的意思是......”
说到此处,她才意识到什么。
及时住了口。
此时的俞如琢还不知道自己之前的应激分化只是假象。
他不知道自己其实是alpha。
这是这段经历的特殊之处吗?
......可是淇奥仍然无法理解,这一点特殊为什么能让这段经历盖过母亲的死亡,成为最折磨俞如琢的回忆。
七殿下并不是一个非常重视性别的人。
视线中,俞如琢眼中的惊恐一点点消散。
将他的其他情绪也一并卷走,只留下一片死灰。
他看着淇奥,眼神很空洞。
那其中却有似乎盛着浓浓的绝望,让被他目光触及的人无端难过。
“我的好朋友们出现,都是为了折磨我。我以为你是特别的那一个,现在看来并不是。”
“你长得很漂亮,但本质上和他们没什么区别。”
说完,俞如琢向前两步,竟然向淇奥逼近。
他的声音很轻,却又很认真,“姐姐。你放心吧。如果真的是这样,我会去死的。到时候,我就可以永远陪着你了,好么?”
淇奥确认自己一定说错了话。
她开口,试图找补一些,“殿下,你、你别这样说......”
闻言,俞如琢脸上出现无可奈何又混杂着一点宠溺的表情。
“我说话算话的。”他抬起手,摸了摸微俯着身子的淇奥的头发,“乖。别着急。”
他的语气像是在安抚自己。
淇奥愣在原地。
虽然知道这急转直下的情况,一定与第二性别有关,但因为她并不清楚俞如琢的这段回忆,仍然无法分析出全貌。
就在这时,那个叫莫类的医生赶到了。
他看见俞如琢脸上的表情,便是一惊,脚步加快了很多。
“殿下。”莫类的声音也很急切,“药来了。”
他拉过俞如琢的手臂,“我们去房间里,我给你注射。”
此时的七皇子就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
他挣脱莫类的手,回眸看了淇奥一眼。
“未婚妻。”俞如琢这样称呼她,“你也一起进来吧。”
......
房门被莫类医生紧紧关上。
他的手在门把手上停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施展种族技能。
俞如琢静静地看着他动作,开口,“......有结果了?”
莫类转过身,拿出药剂,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殿下,我们先注射药剂,你现在的精神状态很不好。”
以往从来没有抗拒过治疗的俞如琢,此时却摇了摇头,“不。你还是先告诉我结果吧。”
莫类拿着针剂的手臂停留在半空。
两人对视了片刻,最后,莫类败下阵来。
“殿下......你之前的分化,是假象,实际上只是应激反应。调理好之后,你会分化成alpha。”
闻言,俞如琢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任何回应。
他越是这样,莫类便越是心惊胆战,“殿下,就算是这样,你也没有必要自责,毕竟谁也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当时,皇族要选择一位嫡系子嗣,集中全部资源培养其军事能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实际上就是在培养储君。您对此无意,却知道长公主殿下非常渴望,但她是omega......您知道如果自己被检测出很有可能分化成alpha,长公主便会失去这个机会,所以才替成了换了90%omega分化预测的血样。”
“长公主如愿进了军部,她也确实是这方面的不世之材......您做了一件很好的事。”
淇奥就站在一边。
听到这些话,她终于想通了这个幻境。
俞如琢成全了长姐。
却让皇后陷入了绝望,她无法接受自己的两个孩子都是omega,未来都无法继承帝国皇位。于是她开始寻医问药,疯魔了一般摄入了很多所谓能决定腹中孩子第二性别的药,而这大概直接造成了她产下畸形胎,难产身亡。
所以俞如琢在亲眼见到母亲因此而死时的应激反应才会是“omega分化前症”。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安慰自己,不管他有没有替换血样,结果都是一样的,母亲的死与他并没有任何关系。
就在俞如琢确定应激反应只是假象,自己真的是一个alpha的这一天。
他将自己认定为杀害母亲的凶手。
永远无法走出,永远无法摆脱。
眼前的俞如琢却笑了。
他看向莫类,“你不必帮我粉饰。”
“那年我才几岁,考虑的哪里是什么成全长姐。我只是贪玩,不想吃苦,想永远留在云殿里吃喝玩乐,才把血样替换的。”
莫类愣在原地。
俞如琢抬眸,看向房间中摆放在高处的花瓶,“我享受着皇族身份带给我的欢乐,却从未想过承担哪怕一点责任。我胸无大志、贪图安乐,一向如此,就算到了现在......我竟然还有幻想出一个未婚妻,大概是心里最害怕的还是死了之后太过孤独。”
淇奥闻言,下意识便要开口。
手腕上的光脑却抢先一步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是她设置的25分钟倒计时。
只剩下1分钟了。
听到这个声音,俞如琢的瞳孔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似乎这将他的思绪拉回来了些许,幻境开始摇晃,变得不稳,高处的花瓶直接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