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白翛然望着他的母亲笑了,为他母亲这份豁达和洒脱。
这三天,戚无尘不在。周稔黛便日日陪着白翛然。
难得的是,白冠英比戚无尘提前一天回了府。他一回来就直奔白翛然的院子,毕竟他心心念念的老婆和儿子都在这院住着,他心里挂念着这两人,不然也就不会提前一天从行宫回来了。
白翛然逮着他爹追问起当年那场大火的事,他这会儿其实是纯好奇了,毕竟不论当年如何,如今的北疆早已焕然一新。
不过,提起当年那场大火,白冠英倒是感慨良多,他接过儿子递来的茶,长叹了一声道:“当年的事何其复杂,其中牵连甚广。不过,如今时过境迁,很多事你既然知道了,那么那些隐藏在水面之下的事,给你讲讲倒也无妨……”
他喝了口茶,便娓娓道来——
北疆训猎那场大火为什么会烧起来呢?最明显的导火索就是皇帝要封男妃,可当年李后百般阻拦,死活不让!有人说李后嫉妒成性,才会为整个家族招来祸患,但是换个角度想,嫉妒这种情绪产生的基础其实是李后深爱皇帝,否则,李后但凡为自己着想,就不会管皇帝要娶谁,只要不影响她的后位,别说娶男人,只要皇帝乐意,娶猪娶狗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纵观帝后这些年的相处,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帝后之间最初那点情谊,早在这么多年的磕磕绊绊间消磨殆尽,他们之间或许曾经有过爱情,但是随着时光流逝,那爱情也一去不复返了。至少,大火着起来的那一刻,两人之间没什么情谊可言。
因此,说李后嫉妒成性,死有余辜的人根本就没有脑子。
那么既然李后也并不嫉妒,却为何要阻拦皇帝封妃呢?这就要看皇帝要封的这位妃子是何许人了——
首先,他是出身高家的顶级哥儿。一个带着皇子回宫的绝世大美人。如果说皇帝因其美色为其神魂颠倒倒也无可厚非,关键是这大美人长得至少有三分像望平郡主。
望平郡主这个名字,在皇帝面前很长一段时间就是个禁忌,谁提谁死。所有人都以为皇帝是憎恨她,才不准她回京,却没想到原来真相竟然是求而不得,颜面扫地,恼羞成怒!
然而,时隔多年后,皇帝却从江南高家——这个曾经出过两代男后的极贵世家又接回来一个长得像他心底惦记多年的望平的哥儿,而且这哥儿一来,就带着一位小皇子,单是这个配置就足以引起李后的警觉。
当时的李后,警钟长鸣,可她却还极力控制着自己只在暗地里小心试探。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极力小心翼翼保持的平衡,会被一件小事轻易击碎——那天,她站在远处,眼睁睁看着那个哥儿的儿子亲手将自己的儿子推进了冷心湖里!
脑子里就像有一根紧绷的弦,顷刻间应声而断!
李后最后的理智,在亲眼看到自己儿子被欺负的那一刻,燃烧了起来!从那之后,这把火带着燎原之势,开始蔓延!
压抑了多年的恨意,慢慢地从她的心灵最底层破防而出!那恨那怨如丝丝缕缕的黑色浓烟将她整个人吞噬,也化为一双看不见的黑色巨手,推着她一步步走上了叛国投敌的路!
那年围猎,她准备借着外出的机会亲手了结了皇帝性命,这样她的儿子就可以顺理成章,登基为帝,而她也可以顺理成章坐上太后之位,只有手握权势才能从最根本上保护自己。
于是,李后通过她的心腹赫连太医正寻到了一批最擅歌舞勾魂的狄戎哥儿。她准备在行宫中摆下宴席,趁皇帝前来赴宴时让那些哥儿迷倒皇帝。
在最后一丝杀与不杀之间,李后心软了。她原本的计划是将皇帝软禁起来,控制在自己手里作为一张底牌。
然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事发前一天,她的好心腹赫连太医正反水了。他不但扬言要把李后的计划告诉皇帝,还抓了大皇子威胁李后趁此机会将皇帝杀死!
赫连太医正的行为僵硬古怪,若是当时李后能再冷静些,其实很容易就能发现这太医正是被蛊虫操控了。但是,当时的李后心里眼里只有自己还未成年的儿子,她救子心切,一不小心就进了狄戎哥儿们布下的万蛊之阵。被成千上万条蛊虫操控的李后,很快就沦落为了神志不清的怪物。
而这一切,刚好被应邀前来的皇帝撞见。
又因皇帝来时,刚好看见李后站在院子里疯狂撕扯衣物,身上几乎衣不蔽体,其疯癫状态堪比妖魔。她看见皇帝甚至扑了过去,疯狂大喊‘夫君夫君,疼疼我!’
把皇帝吓得扭头就跑,当时的狼狈可想而知!
后来,从李后身上掉下了无数黑甲虫,追在皇帝身后,铺天盖地像要分分钟把皇帝啃成一堆白骨!
皇帝狼狈大喊:“火!放火!快烧!”
那天皇后住的院子里起了大火,但是黑甲虫却依旧爬得遍地都是。皇帝让人四处烧虫,还让人调来了东海驭灵师,本是想要借助驭灵师的力量尽快驱逐蛊虫,却没想到那驭灵师们反被蛊虫所控,很快就成了李后那般情状……
那天皇帝带人狼狈撤出了行宫,将被蛊虫感染的人全锁在行宫里,一把火烧了。
狄戎的那些哥儿也好,李后也好,东海的驭灵师也罢,甚至那些不幸被沾染了蛊虫的宫女太监,全部都被锁在了行宫里,一把大火烧成了灰。
只是皇帝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场大火还烧到了自己的大儿子。
当白冠英拼死从火场中将昏迷的大皇子抱出来,交给皇帝的那一刻,皇帝的心狠狠的抽了一下,只因大皇子即使昏迷,手里还抱着一只烧得只剩一半的纸鸢,那是他赏赐给这孩子的。
皇帝当时红了眼眶,心想:我的傻儿,定是为取那纸鸢,才跑得慢了。
那天之后,那场大火成了皇家禁忌,当时还是太子的大皇子周开浡却在皇帝心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而救了太子的白冠英也终于从皇帝眼中钉肉中刺的境地稍微解封,被皇帝委以守卫北疆的重任……
……
时隔多年,白冠英再提起当年种种,眼眸中始终存有一丝浅淡的笑意,就好像那些过往,真的只成了他人生中走过的某一段路上,那一串串遗落在身后的脚印,早晚都会在风霜雨雪的冲刷下渐渐淡去,而在他的前方,却始终有一个人的影子,值得他拼尽全力地去追寻。
那个人是周稔黛,那道影子从很多年前开始,就深深烙印在了他心里。
白翛然听父亲讲完当年的一些秘史,不免唏嘘。不过,有件事他还是很在意,就问:“那些驭灵师中,可有一个姓连的人?”
白冠英摇了摇头,道:“当年的驭灵师里并没有这样的人。”
白翛然:!!!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突然觉得连华城很可能被人骗了,而这样一来,他的人生简直就像个笑话一样,不值一提。
只是,白翛然非常好奇,那个欺骗了连华城的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要这般玩弄他的人生。
而为白翛然解开这个疑问的,是数日后的那场盛世婚礼——
时隔多年,他和戚无尘终于要成亲了。
白翛然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那天清晨,他睁开眼睛,望着外面蒙蒙亮的天色,听着耳边叽叽喳喳的鸟语花香,才想起因要成亲,他提前从太守府搬回了白家在北疆的府邸,而这处宅子,临近天兽山,因此每天早晨鸟儿高歌,竟是定时定点,别有一番趣味儿。
床前墨桃领着一众人等着给白翛然穿戴吉服。
说起来,这件衣服从凤服改成了龙服的款式,还是戚无尘闹着要到他们白家入赘闹得,白翛然此刻想起只觉得又甜蜜又好笑。
听说,男后还因此夸了戚无尘,说他不仅为国栋梁也乃世间良配。皇帝也因此赐给他们一对双蟒盘丝的金饰为新婚贺礼。足见对他们两人这场婚礼的重视。
白翛然一边由着墨桃等人给他穿衣服,一边想着今日终于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男后真容了,这些天只知道这人在北疆,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人长什么样子呢!
说起来,能生出太子那种小狐狸的男子,自己肯定也丑不了。而且,不是有很多人都说这位男后是个大美人吗?
白翛然恍恍惚惚地走神,就听墨桃突然在一旁笑道:“少爷你怎么了?是不是想戚大人想得入了迷?”
“别胡说。”
白翛然训斥了一句,却也没法解释自己是想别的男人在出神。因为这实在不该发生在今天,只能说最近他实在是被戚无尘和父母保护得太好了,一点压力也没有,以至于都要成亲了,他还连一点紧张感都没有呢!
白翛然暗暗叹息,又突然笑了。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心中突然涌动起一股热流,冲开了长久以来挥扫不去的一片云雾,有许许多多之前被他遗忘的点滴突然就被这股热流给冲到眼前,那一刻信息量如爆炸的烟花,多得他一时有些反应不来,甚至眩晕了一下!
他身形微晃,这可把一屋子的人都着实吓了一跳。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墨桃赶紧扶住他。
白翛然眼前虚影重重,他似乎看到了许多闪动的文字在他眼前排列组合——聚在一起又散开,散开又重新排列组合!
他的身形也跟着晃了好一会儿才站稳,眼前那些光点渐渐消失,白翛然甩了甩头,确认四下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好笑地拍了脑门一下,回答墨桃的问题:“我没事。大概……最近睡多了吧!”
墨桃明显松了口气。
之后,众人忙为白翛然换好衣服,又按照大周礼节,为其洒扫除秽迎新纳福。
白翛然乖乖巧巧任他们拉着施为全程极其配合,还面带微笑。因为他身上也穿的龙服,之前准备的那配套的红盖头根本就没用上。由因他身怀六甲,所以还是按照之前约定,由戚无尘来娶亲,把他抱出门。
而白翛然收拾好没一会儿,天都还没大亮,白府的大门口就响起了鞭炮声。是戚无尘来娶亲了。
白翛然坐在屋里,突然就紧张起来,他甚至听见了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甚至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发烫,等待在这个时候显得尤其漫长。他的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是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戚无尘!
这个时候白翛然脑海里再也想不起任何其他的人,其他的事,取而代之的全是他和戚无尘一路走来的一幕幕回忆!
有他初入京城,第一次在杏花盛开的树丛下,见到的谪仙般的戚无尘!
有被他一次次堵在中途,壁咚、桌咚、墙咚了无数次的冷冰冰的戚无尘!
还有在国学院,第一次把他抱在怀里,亲吻了他的戚无尘!
甚至,京城东郊的那个山洞里,为他神魂颠倒的戚无尘!
还有在北疆重逢,一眼就认出了他,却偏偏颤着声问‘是然然吗’的戚无尘!
以及,他们相拥而眠的每一个日日夜夜!
……
白翛然恍然发现,不知不觉,这已是他和戚无尘相识的第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