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太子去后,太子之位空悬了许久,随着圣上年纪渐长,诸位皇子不免生出些心思来。但卷入夺嫡之争,大部分时候不是什么好事儿,若是在年迈的皇帝跟前,这个“大部分”就可以改成“全部”了。
这会儿若是平常官员,冷不丁地从皇帝口中听见这么一句话,怕是当即要腿下打哆嗦、立马弃子跪地,再镇定点的或许还能假装没听清楚、将这个话题含糊过去。
不过,崔逸之这种从最开始就跟着李昀打天下的人,虽然这些年因为君臣之别生出许多疏远来,但到底有那么半生的共患难的情谊在。
他只是笑了笑,落子的手仍稳稳当当,“十皇子殿下尚且年幼……这般年纪,最易受奸人蛊惑。”
“年幼?!”
李昀反问了一句,又冷笑,“阿越这年纪,都能与人共论天下大势,与诸侯帐下侃侃而谈,凭一人之力结三方盟约……”
“再看看那个蠢货?!”
李昀说着更气,抬手拍了一下桌子,激得盘上的棋子都震了震。崔逸之表情仍是淡然,顺手将被震跑了的棋子恢复原位,这才缓着声道:“军师大才,千百年都难得一遇,常人自是难以企及。”
李昀对自己儿子被归于“常人”一类,倒是没有什么反应,要是他自己划分,他更愿意把他划到“蠢货”那一类。
李昀这么想着,又突然有点泄气,他摩挲着指间那枚黑子,叹道:“逸之,你说……朕是不是不会教孩子?”
这么问着,也不等崔逸之回答,他又低低叹了口气,接着道:“当初该把阿越留下的,他不喜官职,便直接领个‘太傅’就是……教教孩子,他那身子,也经不起别的什么折腾……”
说着,又开始絮絮叨叨对如今的太傅——汾水林氏老先生如何如何不满。
崔逸之听着,也察觉出大家都老了,若是以前……李昀虽然也是个话异常多的主公,但是也绝没有这么啰嗦。
不过,这事儿实在也怨不得林太傅,当年有那么一个才德俱佳、众望所归的太子在。又有前朝末年兄弟相争、争到把天下拱手让人的前车之鉴,林太傅简直是卯足了劲儿把那一个个皇子教成闲散王爷。
这事儿,李昀当年也是默认的。
谁知道太子哪哪都好,就是过世得早呢?
……
半刻钟后,崔逸之终于投子认输。
李昀神色和缓地往后仰了仰,甚至还客套了一下,“逸之这棋艺有所精进啊。”
早已习惯主公这脸皮厚度,崔逸之连眼角都没抽一下,极自然地拱手道:“尚不及陛下远矣。”
君臣间例行的客套结束,李昀也问起了正事,“卢国公那里,查得如何了?”
吴庆兴敢动到皇子头上,崔逸之便知道李昀是等不了了,虽然比他料想的要收网早些,但是能抓住的小辫子还是不少。崔逸之来前把整理过的证据都揣到了袖中,这会儿被问起,正好呈上。
李昀接过来扫了几眼,脸上却露出点笑来。
崔逸之觉得奇怪,自打登上皇位以来,这位陛下就甚少笑了。毕竟政事繁杂,治天下远比打天下难得多。种种杂事之下,收拾一个勾连皇子的卢国公,实在是不值得李昀高兴什么。
他正琢磨着呢,就见李昀扬了扬手,道了一声“福禄”,面相和气的福公公立马双手奉了一个折子上来。
李昀扬了扬眉,示意崔逸之打开来看。
崔逸之更觉奇怪,也不多言,展开那折子查看。
他大略扫了几眼,就知道上面是什么了,正是卢国公吴庆兴的种种罪状并证据,查的比他还详细些。
李昀见崔逸之看过来,扬眉笑道:“老六查的。”
崔逸之:……
好嘛,这是来炫耀儿子来了。
被秀了一脸的崔司空还是重又看了看那折子上的内容,许久,也点点头肯定道:“六殿下确实缜密。”
李昀摸了摸自己短短的下颌须,脸上的得意掩都掩不住,但嘴里还是言不由衷的谦虚道:“臭小子还有得学呢。”
“别以为朕看不出来……有人在背后帮他呢。”
崔逸之这下只是笑而不语。
知人、识人、用人……
这对皇家人而言,亦是再重要不过的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