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必向他人借光,他便是自己的翅膀

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恐怖的话了。

何鱼瞳孔皱缩,整个人像被钉在原地,发丝,毛孔,甚至连呼吸,全都凝固。

如果何书就是片也,片也发博频率不高,不是因为他是兼职,而是因为他是个学生;片也画中的女人侧影,以及环境那么眼熟,以至于让何鱼模仿起来轻而易举,是因为……

他们原本就有共同母亲。

再往更久远追溯,最先开始何鱼还在穷乡僻壤时模仿片也,原来被他羡慕,狂热追求的人,竟是夺走他人生的好哥哥!

没什么比这更荒诞离奇的事情,于何鱼而言无疑是个巨大刺激。

冷汗顺着他鬓角滑下,他拒绝承认现实:“骗人,你骗人,这不是真的!”

宾客们全都被这一出戏给炸懵了,就连何母都花了一定时间缕清正在发生的事情。

她以最快速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旋即她朝幕布方向抬了下手,示意对方关闭投影。

“这中间定然有什么误会,”何母定了定神,伸手将乱发捋到耳后,不慌不忙道,“两个孩子感情一直很好,或许只是闹着玩。”

当着众多人面,沈星澜一点没打算给她面子,淡笑了下:“第一,我跟何鱼不熟。第二,我在微博上发的稿子,有人过来买版权,说是收藏玩,若不是看到何鱼交上去的参赛作品,我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收藏法。”

上辈子何书在透支状态下强行完成作品,本就处于油尽灯枯状态。

决定好方向,花数个日夜打磨出这幅作品时,他是怎样的心情?他是否曾卑微乞怜,何母能够多看他眼?

是否幻想过得奖时,他捧着这幅作品,获得何母认可?

可让他从天堂坠入地狱的人,踩着他从心头挖出的精血,拿他巧思,获得他最想要的荣誉。

无人信他,无人为他伸冤。何母硬逼他道歉,何书不认,于是在暴雨夜被赶出家门。

那晚,他拖着行李箱,黄灯枯夜,万念俱灰,他边走边笑,一步一咳血,血水与雨水、泪水混在一起。

心头荒草疯涨,所有光芒随黯淡下去的星子熄灭。

亦无人知道,那一刻,何书决定——此生再不画画。

没有意义,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寂静草坪上,没人敢在这时候出声,少年声音拔高:“抄我作品,辱我心意,此事我必定追究到底!”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雷霆万钧!

这一刻,从少年身上迸发出股强到让人难以直视的气场,他背脊挺拔如松,眼神坚定犀利,有种与全世界为敌的狠劲。

何母恍然有种错觉,眼前这人像何书,又不像何书。

被当着这么多人面驳斥,她气笑了:“追究?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的作品难道很干净?”

众人打量视线犹如利箭,何鱼就算再厉害,今年不过也只十七岁,遇到这么大的事情,他下意识往何母身边缩。

何母半侧身体挡住他,那是个维护的姿态。

像是鸡妈妈在面对凶恶老鹰时,护崽的本能。

宋旭脾气爆,一点就着,当即就要撸起袖子冲上前理论。

此刻他完全是不可思议的状态,官方通报都出了,如果何书作品有问题,为什么半个字没提?

在面对质疑时,同样都是她儿子,她居然通过咬另一个人的方式去保护儿子,她是有什么大病么!

但被沈星澜拦住,少年轻扯他袖子,双眸沉静:“问得好。”

他偏头侧向某个方向:“老师,这件事您最有发言权。”

目睹这一切,严老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缓慢往人群外走,今天来参加宴会的很多都是画家圈名流,对于泰斗人物严老都礼遇三分,纷纷低头让开。

人流向两边分出条小道,严老背着手,步履稳重。

“网上流言刚兴起时,我就想澄清,小书说清者自清,不必理会他人言论,所以才拖到今天。”严老每句话都经过慎重思考,神情肃穆。

他苍劲眸光在人群中掠过,“不知道是谁贴的图,我在这儿想奉劝一句,有这功夫不如多去画两张画。”

“至于为什么小书的画会跟我收藏室里的一样,那是因为那原本就是他送我的礼物!”

“我教了大半辈子画,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听到谣言后,第一时间把原画跟小书的作品一起送去给金露杯做了鉴定。”

“若有半句虚言,我愿压上我半辈子清誉,从此不再教画!”

与年纪单薄的何书不同,严老可是画画界老前辈,他这番话力道非凡,犹如闷雷敲响在众人心间,让人讶异得纷纷瞪大眼。

能入严老收藏室的画作,水准要求自不必多说,那幅名为《飞》的画,任谁见了都不会想到,居然是由未成年的孩子所作!

那浸透画纸,磅礴万钧的意象,天马行空的幻想,熟练至极的技巧运用,没有三十年功底,绝无可能画出!

在场的大半都是行内人,因为熟识了解,所以深受震撼,完全炸开了锅。

严老的话,自不必质疑,那也就是说,《飞》真由何书画出,他在十七岁的年纪,达到别人四五十岁都没办法到的高度!

古有李白被誉为诗仙,现何书完全当得起句画仙的称号。

所有人望向何书的眼神霎时变了,像是在看上天追着喂饭吃的瑰宝杰作。

何母也没料到这个反转,她秀眉蹙起,第一反应是去看身边的何鱼:“你真抄了?”

何鱼哪经历过这种大场面?他被吓得脸色煞白,腿肚子都不住发抖,闻言哽咽道:“我找不到灵感,所以随便上网看了看……我不是故意的妈妈。”

何母闭了闭眼,觉得荒谬极了。

同样两人参赛,何书以天赋获得万众瞩目,而另一个儿子,前脚刚获得大师认可,后脚便发现他作品居然还是抄的何书。

有极短暂的瞬间,听着背后闲碎议论声的何母恼怒地想,何鱼简直丢人,枉为她儿子,一点都不如何书。

她很快克制住自己想法,摆出当家女主人该有的风范和气度:

“很高兴听到小书澄清的消息,至于小鱼的事情,他毕竟还小,有时犯错也很正常,何书身为哥哥,也不会计较太多。”

“今天小鱼过生日,蛋糕还没切呢吧?”她自然而然地问菲佣,“先把蛋糕推上来。”

菲佣领命而去,丝毫不敢在这是非之地多停留。

“吃蛋糕前,我先说件事吧。”沈星澜抬脚,缓缓走向缩在何母身边的何鱼。

何母脑子嗡嗡地疼,青筋不住跳,直觉告诉她,何书要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一只修长如竹,白皙如玉的手伸出,搭到何鱼肩上,能明显感觉到,他手放上去时,何鱼以肉眼可见幅度颤了颤。

沈星澜安抚性地轻拍了拍,他站定,面向所有人,微微笑着:“大家一定很好奇,为什么今天生日会主人公不是我。”

两个身量差不多,气质截然不同的少年站在一起,恍若世上最亲密的兄弟。

察觉到他想说什么,严老欲言又止:“小书……”

何母头疼得快要炸开,抬手揉了下太阳穴:“你闹够了吗?”

沈星澜恍若未觉,他浅浅笑着,声音很淡:“因为我是十七年前被抱错的孩子,而何鱼,才是何家真正的少爷,今天不仅是生日宴,还是认亲宴。”

虽然众人来时已经有过众多猜测,干儿子,或者是私生子,但万万没想到,真相远比他们想象中更为刺激!

“卧槽?真假的??”

“不会吧,气质一点都不像……”

“难怪何夫人会对何鱼百般维护,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恭喜你回到何家,错位的人生是时候该归位了。”沈星澜对何鱼送上最诚挚的祝福。

除了靠近何母,不断汲取安全感来源外,何鱼做不出任何反应,满脑子都是完了。

阳光烂漫,万里无云,是个再好不过的天气。

花朵在暖阳中舒展枝桠,空气里满是清新草木香。

少年往后退一步,再退一步,金芒将他整个人镀上层柔和的光,踩着柔软草地,头顶浩瀚苍穹,他望向何母,声线清朗:

“我知道你从来都没真正接受过我,你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希望你们以后一家人幸福安康,和谐美满。”

最敏感的神经猛地被刺了下,何母眼神陡然变了:“你这是又要干什么?!”

众人议论声如同涨潮的潮水,劈里啪啦炸开。

“同样的生日,他有蛋糕,我没有;同样是抄袭,我活该被骂,他却是小孩犯错。”沈星澜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平静,从他嘴里吐出的话却字字惊心,“我给过机会了,是您没有抓住,那么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母亲。”

简直前所未有,闻所未闻!好端端一个生日会,居然闹到关系断绝!

犹如千尺巨浪平地起,整个生日会全都沸腾了,严老宋旭还有同学等人急切地想上前说些什么,但被沈星澜一个手势给制止了。

何母死死望着少年,呼吸声低到微不可察,何书从小到大的模样一一从眼前划过,欢快的,苦恼的,缠人的,纠结的,最终与面前决绝的少年相重合。

从来没有过的恐慌席卷心头,宛若暴雨倾盆。

地平线那端,太阳升到中空,热烈夺目,绿林葱茏,长风拂过,发出沙沙声响。

少年不卑不亢,朝何母方向俯身,稳稳拜下:“这十七年来花的所有钱,我会慢慢还给您,如有其他需要结算,也可一并公证。”

“感谢多年来的养育、栽培之恩。不孝子何书,拜别何夫人。”随着他鞠躬,何母耳边响起剧烈嗡鸣,心中某个角落急速塌陷下去。

她一眨不眨,仿佛要把这幅画面深深刻入脑海,她唇瓣颤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其他:“你想清楚了?”

何鱼亦被震得说不出话,他期盼何书被赶出家门已久,绝没想到他会主动离开。

沈星澜毫不废话:“是。”

“滚吧,”维持许久的优雅表象尽数撕裂,何母厉声道,“有胆子离开家,以后都别回来!”

不会有那天。

沈星澜比谁都清楚这点,他朝众人浅浅颔首,旋即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宋旭二话没说追了上去,今天若不是为了何书,他才不会来这劳什子地方!

少年走后,整个会场气氛凝滞,仿佛空气全然被挤压干净,只能断断续续听见小范围的闲话低语。

佣人推着蛋糕车过来,八层蛋糕,由鲜花,奶油,水果点缀,华丽无比。

但此刻,已经没人有心思吃它了。

生日会到底是何母强撑着举办完,她一生要强,从不肯服输。

当年丈夫意外死亡,她一人撑起整个家,在偌大何家守住家产,没点能耐干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