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阮莹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天花板洁白无瑕,室内宽敞明亮,这似乎是一家新建的医院,一切都是如此整洁而清新——就像她忽然延续了崭新的一秒的生命那样。
这也许是个奇迹?
她原以为自己一旦闭上眼睛,便再也不会醒来,没想到还有再看一眼世界的机会。
裴陌……在片刻的迟钝之后,她脑海中便立即浮现出他的身影,是那样迫不及待——缱绻又充满欢喜。
与此同时,检测到她的苏醒,房间里有什么设备响了起来。
下一刻,她正想着的那个人敲了一下门,然后几乎在同时推门走了进来。
裴陌穿着一套运动服,球衣上写着他的英文名,看上去漂亮又潇洒,他额前的碎发上挂着细微的汗水,不知道是因为刚刚打完比赛,还是因为着急着送她来医院。他的神色有些焦急,甚至带着一点苍白——这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样子。他向来是镇定自若的,似乎从没有脆弱的一面,如今却被她看到了,而这也是因为她。
仅仅是在片刻之间,他就已然来到了她的床边,俯身抱住了她。
“你醒了。”他将她深深地拥在怀里,额角轻轻贴着她的脸颊,在她耳畔无比珍重地说道。
阮莹感到身边充满了属于他的清冽好闻的气息,顿时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裴陌抱的很紧,但又很轻,像是手捧着心爱的稀世珍宝,却又怕一不小心让太过热烈的对待损伤到她。
失而复得的感觉真好。
她感到两人的脸颊轻轻地贴在一起,亲密无间。她甚至可以隔着衣服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和有力的心跳。
她眷恋的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的都是他的模样——他是怎样推开门,然后眼神骤然亮起来,来到她身边抱住她……每一个细节都是那样清晰,在这个瞬间,她觉得自己混沌了许多天的脑海忽然又恢复了健康时的状态。
这种感觉让她无比欢欣幸福。
他运动过后,穿着运动装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阮莹其实很少见到他运动的样子。除了偶尔的学生比赛,他的体育活动几乎全都是非常专业的技能训练,需要极强的专注度,俗称被关小黑屋。
但她也最喜欢见到他运动时的样子。裴陌总能完美地把势不可挡的力量和冷酷到极致的专注结合起来,既青春阳光又理性沉稳,展现出独一无二的性感。
只是慢慢地,她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虚弱,再见到他的朝气时,便无法自已难过起来。
阮莹忍不住将脸埋进他的臂弯里,额头轻轻地贴着他的肩膀,像是想要呼吸,却轻轻地绵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还是那样耀眼,而她……躺在病床上,再也没有力气走到操场旁为他递上一瓶水,在他投中球的时候欢呼了。
想到这里,阮莹却又感到几分庆幸,忽然就看开了。
这样也很好。
倘若命运没有判她死刑,她还可以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弱不禁风的,时时需要他的照看,时时需要他放下自己的生活去迁就她,时常在本可以一起出去约会的时候因为身体原因扫他的兴……
这样的她,又怎么配和他在一起呢?只是拖累他罢了。
耽误他谈一场本可以拥有的青春活泼,无忧无虑的恋爱。
想明白这一切之后,她终于感到了愧疚被偿平的轻松,苍白到几乎失去血色的单薄的唇瓣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她眷恋地依靠在他的怀抱里,然而双手却不得不一点点地强忍着痛苦松开他的衣角。
也许是时候说分别了。阮莹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脑海异常清晰,清晰到有点异常……
她无法忍受自己心爱的人看着她一点点死去。她做不到一个人不负责任的离开,然后留下他沉浸在悲痛里。
所以她要放手。直到这时候她才感到无比后悔,在心里痛斥自己的自私。她根本就不该来这一趟的。
她只是想着自己要见他,却没有想到见过之后,他又应该怎么办。
“好啦。”她轻轻地推了他一下——明明她更想做的是抱住他再也不分开。
“嗯?”他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带着低哑的磁性,和其中潜藏的不舍。
“这样呼吸不畅。”她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给出了理由。
“好。”裴陌松开了她,然后她身边坐了下来,与她四目相对。
比阮莹料想的好一些,他神色间的关心虽然强烈到近乎于急切,但并不显得太过于伤痛……反而带着一点温柔,但那温柔之下掩藏着的是什么,她却也没有精力去想。
她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以最轻松没有负担的方法和他道别。
“你竟然是从外面进来的。”她微笑着调侃他,只是声音轻轻的,没有力气说的更响,“我以为你会在房间里等我。”
“抱歉,我……”裴陌欲言又止,似乎不知如何措辞。
也许是想说的话太多,反而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是一个果断而有决策力的人,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他却显得那样无措——因为这实在太痛苦了。他很少经历这样的痛苦,因为很少有什么在他的生命中能像阮莹对他一样重要,也很少有什么会给他这样难以舍得的剥离感,似乎在命运强行拉扯的时候,他心里的某一部分也被带走了。
“没关系,这很好呀。”阮莹温柔地笑起来,“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为了这件事忧心忡忡,寝食难安,将所有的心力都耗费在上面……这样也太脆弱了。”
“说起来,我晕过去没有醒来的这段时间里,你不会以为我再也醒不过来,难过哭了吧?”
阮莹的目光中带了几分温柔的调侃,用一种轻松活泼的语气轻描淡写的遮盖过她即将死亡的可能。
连续说了大段的话让她有些气喘,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强撑着以尽量快的速度把话接下去。
“你可千万不要这样啊。”
裴陌闻言微微一愣,片刻间的诧异过后便是忍不住的心疼。他完全理解了她的意图。她说的这样笃定……似乎已经知道了必死的结局,所以才这样开导他,故意激他答应。
“你要是哭了的话,我就不喜欢你了。我说到做到。”
见到她轻松却苍白的笑容,裴陌感到那揪心的疼痛感越发强烈了,隐隐透出绝望来,这种绝望却反而让他心里感到一阵轻松——因为这让他知道世界上再无第二条路可以选,也就帮他做出了这仅有的决定。
一个光怪陆离的,绝望到极致,也勇敢到极致的决定——用游戏道具修改她的全部记忆,哪怕他明知道这样做会让自己进入九死一生的惩罚副本,也明知道从此以后两人再也无法相见……他们将从此分离,各处天涯一隅过着不记得彼此的生活,直到生老病死使他们连踏在同一片土地上也做不到。
仅仅是想到这些,他就觉得呼吸也变得苍白起来
而他面上却分毫不显,神色间带着平时与她在一起时的亲密和温柔,微微一笑,甚至强迫自己用半开玩笑道:“现在就不喜欢吗?这么狠心。”
“偶尔狠心一下不行吗?”阮莹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侧过头凝视着他,看着他眼眸中自己的倒影,垂下眼眸问道,“还是说你真的哭过?”
在说到后一句的时候,她感到心里一阵撕扯般的疼痛,似乎自己也要流下眼泪了。
她清晰地感到自己的愧疚。假如总是要分别的……也许不见这最后一面会更好。
“当然没有。”裴陌唇角微勾,淡淡地笑了笑,语气显得稀松平常,似乎他们只是在日常的与彼此开着玩笑。
“你在想什么,”他宠溺地抚了一下她的头发,语气和平时那样自然,又多了几分让人放心的笃定,“我从来不哭的。你什么时候见到我哭过吗?”
他明白她说话的意图,于是当机立断用肯定的语言回答她,他知道这样的答案是她最乐意听见的,而他也没有说谎。
阮莹仔细想了一下,发现似乎真的是这样。
“小时候我都没有哭过,更别提现在了。太长时间没有经历过,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哭。”
听到这里,阮莹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样与他如同平日一般对话的感觉,让她觉得无比温暖。
“好像是的。”她回想起了以往的很多细节,“你妈妈和我说过,你似乎从小就不哭的。”
她甚至向她抱怨过,小时候的他情绪就已然和现在一样不外显了,她都不知道他到底饿了没饿,想不想午睡,需要他们做父母的去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