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时,漆弈正好和孙卓遇上。
他没戴帽子和口罩,惊艳的面容衬得本来还算精致的装修黯然失色。
孙卓看到他先是楞了一下,随后扬起笑容道:“这么巧啊,你也要下去吗?”
他拥有一副特别有欺骗性的帅气模样,微笑时双眼弯起会漏出星星一样的光,让人下意识对他生出好感。
这个外表骗过许多人,他很自信可以把漆弈手到擒来。
漆弈对这个往妻子水杯里投放尸油胶囊的男人没有一点好感,但也并不厌恶。
这种恶心下贱的人他见多了,并不会因此产生什么情绪波澜。
所以他懒得理对方,看都不看一眼,直接绕过人形障碍物准备冲下楼梯,嘴里还念叨着:“麦旋风、麦旋风!”
孙卓僵在原地:我不如麦旋风?
不对,这个鬼地方为什么会有麦旋风?
脑子滞缓了一瞬,身体却随心而动挡在了漆弈面前,不让他下楼。
漆弈后退两步,面色平静地注视他:“让开。”虽然语气还算和善,但微微拧起的眉毛还是宣示了他的不爽。
孙卓看出他的排斥也不恼,微笑着掏出手机询问:“不好意思,我看我们这么有缘,要不加个微信?以后可以一起出来玩。”
漆弈连手机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微信?
若是普通人,他就直说自己没有;但对上孙卓那双情绪斑驳的眼睛他就觉得胃里一阵发酸,转而换了个说法:“你不配。”
说罢,直接绕到另一边快步下楼。
被直言不配的孙卓眼中飞快划过一丝怨毒,但他熟练地隐藏了这点恶意,跟着漆弈来到一楼大厅。
在这,他果然看到一个倒霉的黄衣骑手正从保温箱里拿出超大牛皮纸袋,粗略估计最少有七八杯麦旋风。
骑了几十公里的小哥本想抱怨一句“这么冷的天还吃这么多麦旋风”,结果看到顾客是漆弈这么漂亮的一个人,立刻换了副嘴脸,殷勤开口:“你还要买什么?要不要肯打鸡?今天是疯狂星期四!”
可漆弈满脑子都是赶紧炫十杯麦旋风的念头,也不知道疯狂星期四是什么,便礼貌摇头拒绝:“辛苦你了,暂时不用,谢谢。”说罢拿过纸袋就往回走,没有一点和对方搭话的打算。
“哎别急着走!”小哥下意识上前两步想要抓住他,半途却被一只手阻止。
他顺着手臂视线上移,看到一个帅哥正对自己摇头:“骑手可不能随便骚扰顾客,会被投诉的。”
“你谁啊你?”骑士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走,跨过大门时还念念有词:“搞得和英雄救美一样,骚包。”语毕,骑着摩托车绝尘而去。
被嘲讽的孙卓脸色黑了一瞬,但又很快调节回来。他转头看漆弈已经不在身后,便惋惜地叹口气,然后走出民宿。
而他走出没多久,漆弈的身影便从楼梯转角出现。
他回到房间重新戴上帽子和口罩,并在短短几分钟内吃完了两杯,捧着第三杯下楼。他舔掉嘴边残留的冰激凌渍,咬着勺子跟在孙卓身后,神情悠哉好似个春游的小朋友。
普通人只能看到他俩一前一后走出民宿,并不知道有一根黑线连接着他们,让漆弈即使落下几百米,也可以在弯曲小路里找到正确的,孙卓走过的道路。
此时不过下午两点,冬季的风在此时难得温柔些,混着阳光勉强给人带来一丝温暖的感觉。
淡季的山林景区里并没有什么游客,就连店铺老板们都无所事事,要么缩在自己的店里玩手机、电脑,要么几个人凑一块关门打麻将,吵闹的声音即使隔着一层卷帘门也可以清晰听见。
漆弈走在街道上并没有发出什么太大的脚步声,轻巧地像只猫儿一样,即使路过玻璃门店铺,坐在里面的老板也无法察觉,只感觉余光似乎有一道黑风轻轻飘过。
此处人气较少,菟丝鬼恭喜便从漆弈手中飘起,好奇地扒住麦旋风的纸杯,咬着手指问:“这是什么样呀?”说话时,她眼睛直勾勾看着杯子里,一丝晶莹的液体缓缓流出嘴角。
漆弈眼角一抽:“离远点,口水下来了。”
恭喜立刻一巴掌糊在脸上擦干净口水,然后继续趴在杯口:“我能吃一口吗?”
漆口夺食?想都别想。
漆弈果断拒绝:“不行。”
“那这是什么呀?”
“麦旋风。”
“我能吃一口吗?”
“不行。”
“那这是什么呀?”
“麦旋风。”
“我能吃一口吗?”
看着恭喜无辜的眼神和即将掉落的哈喇子,漆弈难得沉默。
不得不承认,他败了。
漆弈闭眼叹气,一丝阴气从他指尖溢出,裹住一小团冰淇淋送到恭喜嘴边。
鬼是吃不了阳间食物的,只有烧成灰烬它们才能食用,但那些烧掉的贡品都失去了本来的味道,充斥着烟熏焦糊味,很多鬼都无法接受。
因此来到阳间以后,漆弈无法避免地爱上了吃饭这件事,恨不得一天吃十顿,每顿两小时。
而冰淇淋这种东西烧掉后,鬼物们只能得到一滩焦味的液体,因此漆弈动用阴气包裹住它,让它暂时性变成阴间之物,保持原来的味道被食用。
这是一种浪费阴气的极为奢侈的进食方法,只有阴间那帮闲得没事可干的鬼王们才会用这种方法满足口舌之欲。
漆弈自然也是那帮闲鬼之一,阴气化食的手法炉火纯青,并且对食物的原味非常执着,不允许自己喜欢的食物变味一点点,所以他愿意动用宝贵的阴气给一只菟丝鬼尝味道。
恭喜看到嘴边的冰淇淋,眨巴着眼睛开口确认:“我真的能吃吗?”因为在戚家受尽了虐待,所以她连吃饭都必须得到同意才张嘴。
不过漆弈不在意她受到的那些苦痛,只心疼地看着即将融化的冰淇淋催促道:“赶紧的,要化了。”
“嗷呜!”得了同意,恭喜立刻张大嘴巴一口吞下,顿时被冻得打了个寒颤。
一只鬼竟然被冻得发抖,说出去肯定要被鬼笑掉大牙。
但这里没有普通鬼,只有一只对食物执着异常的鬼王。
漆弈收回手,眯眼注视恭喜,碧眸中满是危险意味:“好吃吗?”
敢说不好吃把你头拧下来。
恭喜咽下冰淇淋后又抖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大声开口:“太好吃啦!我还能再吃一口吗?”
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漆弈的心情微妙地舒畅,他勾起嘴角微笑道:“当然可以。”
于是,恭喜成为漆口夺食第一鬼。
等两鬼接近孙卓停留的地方时,一半的麦旋风都进了恭喜的肚子,而她为了报答漆弈,也啪嗒啪嗒流起眼泪,填补方才转化食物时的阴气亏空。
漆弈穿着一身黑,隐藏在墙角的阴影里很难被发现。
他靠在墙上倾听,听到两个男人压低的交谈声。
一个温吞和煦是孙卓,另一个低沉暗哑听上去年纪也更大一些。
孙卓:“那两个人真的不用管吗?”
神秘人:“不用,按计划行事不会出事。”
“可是今天赖明明跳楼就被他们撞见了。”
“跳楼?”
孙卓话音一顿:“我午饭后又塞了一颗胶囊,想让她受点刺激……”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要是跳楼的话保单就无法生效。”
“是我急了……晚上几点上山?”
“我已经准备妥当了,你们九点出发就可以。我等会就要离开,你把这个带在身上就不会有事。”
“谢谢大师!”
“对了,”神秘男人的声音突然带上一丝阴冷,“如果那两个人晚上也跟着你们,把他们引到我和你说的位置就好,会有人解决他们的。”
“咕咚!”
孙卓夸张地咽了口唾沫,然后小声道:“好,谢谢大师,大师慢走。”
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孙卓在原地踱步一会儿后也转身回头。
他看上去眉宇阴沉、心事重重,和靠墙的漆弈擦肩而过都没察觉,迈着两条长腿向来时的路走去。
等他消失在拐角处,漆弈才从黑暗中现身,来到他和神秘人交谈的地方观察。
这是一个破书店的门口,书店不知道关了多久,招牌蒙着厚厚一层灰,木门上还贴着三年前的破旧春联,零碎的边角在风中飞舞晃动。
漆弈站在孙卓方才站立的地方,在风中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
这不是普通的腐败或者粪便的臭味,而是上百乃至上千种浓郁香味混杂在一起再夹杂了一缕臭,形成的极端“香气”。
这香气世间罕见,就连漆弈也只闻到过几次,并且得知了一种特殊的职业——驭尸人。
因为阳间对尸体向来忌讳,所以驭尸人极为少见,甚至可能几百年都不出一个。
至于传承方法……
谁知道这种邪门歪道是怎么流传至今的?
反正每一个驭尸人在成年前最少也要亲手接触九十九具尸体,榨出这些尸体的尸油制成油灯,并在成年当天燃起。
尸油灯燃烧的时间内,驭尸人得亲手制作自己的第一只尸傀作为成人礼兼入门仪式。
被制作成尸傀的尸体大多生前八字特殊,死因奇特。驭尸人需在尸体还未开始腐烂时,剔除其全身毛发,在头盖骨上凿出拇指大小的孔洞,挖净脑浆,再伸进朱砂笔在内侧画上符咒。
此过程万不可中断或做错,因此在进行正式的尸傀制作仪式前,驭尸人往往已经练习上数十遍保证自己熟能生巧。
画完符咒后,还要往空荡荡的脑子里填满特制的符灰,再以红绳捆绑尸体四肢佐以口诀炼制到尸油灯燃烧干净为止。
至于炼制天数,由十天到几十天不等,具体得看驭尸人的尸油灯有多大。
等尸傀炼成,它便是主人最忠诚的奴隶,不仅永不背叛,而且体能暴涨十倍,可以轻松吊打大部分人类。
而驭尸人因为从小浸淫尸体,所以身上不可避免地带上尸臭味。为了能够更好地隐藏在人群中,他们也同修制香的方法,用香气遮盖臭味。
这种法子对凡人管用,但修为高深的人和鬼还是可以一下就从那些香气中闻到挥之不去的尸臭。人类闻了轻则头晕目眩,重则中毒呕吐;而鬼魂闻了也会魂体微颤,下意识远离。
可以说,驭尸人是阴阳两界都讨厌的存在,所以他们只要被发现就不会落下个好下场。
就连漆弈这个对人类比对鬼还要友好的鬼王,也厌恶着驭尸人。
因为在很久之前,也就是第一次闻到这个味道时,他留在阳间的一个肉身正在被驭尸人用红绳捆绑,完成炼制尸傀的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