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用帕子细心地擦拭嘴角的水渍。
“刚梦见谁了?”萧晏还惦念着刚才叶初棠把他当熙春时,说的那句‘我梦见他了’的话。一晚没见便想念之人,所指的应该是他没错。虽然心中已经确认了,萧晏还是想再亲口印证一遍。
“这还用说么。”叶初棠像被揭了短似得,捂住脸颊,眉眼弯弯对萧晏笑了笑。
萧晏的点了下叶初棠的鼻尖,也笑了。
如暴雨初霁,静然美好。
“阿晏现在可以跟我说说,昨晚为何会那般了么?”叶初棠还是要试图去了解萧晏身上她难以理解的部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今后她在京城,肯定免不了还会跟他打交道。叶初棠更喜欢掌控别人的感觉,而不是被别人掌控。萧晏纵然脾气暴戾,发起疯来叫人难以揣摩,十分骇人可怕。可他也有软肋,就是她。
“因为王湛?因为他见了我?因为他比阿晏更快出手,解决了马刺史的案子?”叶初棠问出了她心中所有的猜测。
“是也不是,比这更多。”萧晏知道叶初棠追问这个,是因为她被他的异常行为所困扰到了。
萧晏凑到叶初棠身边坐着,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如视珍宝一般:“寡人以后尽量不在你面前如此。”
“不要,我只想见真实的阿晏。”
叶初棠果决地摇头,所言的话太过善解人意,令萧晏心中为之一动,令他差点险些忘了叶初棠其实是个无心之人。
“儿时,我在丽妃院里的一棵小枣树上,刻了一个‘晏’字,时至今日已过十几年,当初的小枣树早已亭亭如盖,那枚刻字仍然还在。怕是再过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这字也掉不了了。”
这话换做一般人来听,必然会因‘晏’字不消,扯到什么龙威、千秋万代之类的恭维话上。
叶初棠却听懂了。
他在说他内心身处的伤疤或痛,便如枣树上的刻字一样,一直伴随着他的成长,无法抹灭,如影随形。所以时至今日,但凡有所触发,他都无法控制自己。
看来岭南的那些狼狈过去,只是萧晏成长中黑暗的一小部分。还有更多的更黑暗的痛苦刻在他的傲骨上,是他绝不会启齿说出来的经历。
埋在心深处的伤疤,每每碰触,都会隐隐作痛,叫人难以忍受,如何能去揭?揭了必定鲜血淋漓,汹涌不止。
叶初棠握住萧晏的双手。
“阿晏,如果你需要,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没有如果。”萧晏道。
叶初棠怔了下,不禁失笑。
萧晏的意思是说,他就是需要她,要她一直在他身边。
其实她说这话,不过是鼓励他的客套话。萧晏如果需要她帮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帮他,站在他身边。但是一直到一辈子,大概是不可能了。不是她变,而是萧晏会变。
因为终有一日他要娶妻生子,立贤为后,这是一国之君的重大责任。而与他并肩共享天下的皇后,绝对不会是她。她太了解自己了,她就是桀骜不驯的马,自由飞翔的鸟,绝无可能会心甘情愿地坠落在深宫中去。
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绝无可能用情爱逼她心甘情愿地舍去自由。再说她已经有了萧晏的承诺,在他不主动提及逼迫她的情况下,她不可能会主动开口要求进宫,所以她更加不可能会进宫了。
萧晏现在黏着她,是因为久别重逢,新鲜劲儿还没过,那便随他。待日久天长,且看,必然是他先熬不住了,因许多迫不得已的情势而不得不做出改变。
趁着萧晏饮茶的时候,叶初棠手托着下巴,欣赏萧晏的俊颜。
她不亏的,一个英俊皇帝最好的年华都给了她。
“别这么看寡人。”萧晏伸手,理了理叶初棠略有些凌乱的衣领,将叶初棠颈肩露出的肌肤都遮盖好了。
叶初棠低眸看了眼自己的衣领,又看向萧晏。若不是之前她刚刚照过镜子,确认自己确实姿色不错,她此时此刻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在短短几天之内年老色衰,对男人没有吸引力了。
“这两日我还有事处置,不能一路陪你进京了。”
萧晏容色淡淡,跟叶初棠交代起正经事,还不忘嘱咐叶初棠落实为他学做一道菜的事。
“京城再见时,这菜要备好了。”
叶初棠:“……”
堂堂大晋国君,搞得好像遇饥荒要饿晕了似得,天天催她做菜。
叶初棠干脆起身,坐到萧晏怀里。
“阿晏连夜追我到这里,就为催菜?”
萧晏淡然扫一眼叶初棠不安分的手,捉住,然后放下。
“作甚?”
“我今天喝酒了,”叶初棠勾着萧晏的脖子,咬着他的耳朵道,“想向你证明,没药,我也想要阿晏。”
萧晏双眸漆黑,盯着叶初棠。
叶初棠被看得发毛,下意识地想从他怀里退出。萧晏突然钳住叶初棠的下巴,眼底似有火在狂烧。
“看来你真是喝醉了。”
这口气怎么听着像要弄死她似得?叶初棠抖了抖睫毛,像是感觉到危险的兔子,生了退意就想迅速溜跑。
可惜晚了。
萧晏丝毫不给她退缩的机会,低头便狠狠地吻上了叶初棠的唇……
接下来,叶初棠如愿证明了自己对男人吸引力还在,也彻底贯彻了她爹娘教诲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及时行乐‘稀有品质’。
感觉上,比上一次狂野太多,有点累,但快乐也翻倍了,叶初棠挺喜欢的。
结果上,很失败,萧晏吃干抹净之后,居然还要她如约做菜给他!
什么就叫帝王薄情?这就是。
萧晏穿戴整齐后,见叶初棠愁眉苦脸地躲在被窝里,嘴噘起的高度都可以跟鸭嘴比肩了。
“不是你要么,怎么吃饱喝足了,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叶初棠狠狠瞥一眼萧晏,翻过身去不想看他。
“不许再喝酒了,下次也不许再□□寡人。”萧晏下达禁令。
“为什么?”叶初棠之前就奇怪,萧晏明明非常喜欢,却又在故意克制。
叶初棠很不理解,见萧晏沉默不答,又追问:“难道你不快乐么?”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萧晏在叶初棠脸上亲了一口,这才与她道别,匆匆去了。
叶初棠默默念了一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没琢磨明白,然后一头栽倒,累睡过去了。
晌午,一家三口又齐聚吃饭。
饭后就准备出发,继续赶路。
苗氏打量女儿精神不错,不过走起路来有些懒散,问她怎么回事。
“睡迷糊,摔地上了。”叶初棠捶了捶腿,提议改乘马车。
叶放和苗氏没异议,他们一家三口凑在一起,热热闹闹坐一辆马车多有趣儿。
“我要自己一辆。”叶初棠才不要跟她爹娘一起闹腾,她累着呢,还想好好休息,在车上补觉。
“为什么?宝贝女儿是嫌弃阿爹了么?”叶放目光略带伤感地望向叶初棠。
叶初棠摇头。
“噢,那就是嫌弃阿娘了。”苗氏撇嘴道。
“当然不是!”叶初棠正无奈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时候,看见熙春把书拿来了,忙道,“我是因为要看书,才需要一个人安静点。”
“书?什么书?”叶放从熙春手里接过来瞧,“《孟子》?这不是你早八百年就学过的书么,还有什么好看?”
“我看看我如今再看,是否有不一样的感悟。”叶初棠夺过书后,念了一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就上了马车。
“女儿勤学是好事呀。”苗氏推搡一把叶放,拉他上了他们自己的马车。
车离开弋阳郡后,就在官道上畅行。
半个时辰后,路前头传来吵闹声。其中有孩子哭声,也有女子惊呼的救命声。
因为闹事人就在路中间,马车不得不停下来。
熙春挑起车帘子,叶初棠就探出去看前头的情况。
“不要,啊——”
婴儿的啼哭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