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们的受难日(4)

公主的身体小小的,仿佛那一套单薄的白大褂就足够把她给压垮。她带着他们在林荫道下行走,每一次走到树叶缝隙间透过的光下的时候都让人担心她会消失在光里。就是脆弱到这种程度的女孩子。

越前龙马把她给带下去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的挣扎,让她浮空三厘米的鞋子并没有派上用场,遵从重力的,湖水一直漫过她的头顶,水流涌进她的口鼻。她继续呼吸却没能汲取到氧气,只是感觉鼻腔和大脑前端都痛痛的。

甚至到此时,他和她的手也紧紧的握着,龙马仿佛是想要用这双紧握着的手把她给固定在这里,不让她被从身旁错过的水流给冲走一样。

他和她越沉越深,但并没有沉到湖底,而是在中途,水流就仿佛一阵风一样从下面吹上来,推挤着两人,她从面朝下的姿势翻滚了一下,虾米一样蜷曲着身子向上仰躺着,隔着淡绿色的湖水,结爱能看见天空。

一望无际的,清朗的天空。

她看到了,并且感觉到了眼睛因为进入了水而酸涩,她想要说话,但张开口却只吐出一连串的泡泡。仰躺的姿势提供了一些浮力,她不再下坠,而是向上漂浮,过程中胸口被湖水压紧了,心跳不畅。非常的痛苦。

她想要松开手,实际上也真的松开了,因为旁边的越前龙马也受着缺氧的困扰而放松了力气,两个大小和肤色都不同的手掌分开,水流持续拂过,把两人的距离拉远了几厘米。

真的只有几厘米,在水流把他和她推动得更远之前,分开的手又被重新握住,虽然看不到但还是自然地摸索着将指尖插入缝隙,十指相扣,握的紧紧的,比之前的更加用力。

越前龙马握住了她的手,调整了一下姿势,一只手臂划着水,带着她向岸上游去。

结爱被他拉着,并不动弹,完全没有求生意志,仿佛这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个几十斤重的行李一样。所以要带着她游上岸还是挺困难的,毕竟这个行李虽然娇小,但好歹有着一定的体积,要受到水流的阻力。

越前龙马带着她划到了岸上,手臂从湖面伸出来并且探出头的时候,几乎要被她的重量给重新拉回去,是切原赤也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把他和她拉上了岸边。

越前龙马算是摔上来的,上岸后跪在岸边,膝盖和鞋子都被淤泥完全染脏。他剧烈地咳嗽着,水流从头发的缝隙间顺着脸颊滑过,一半顺着脖颈没入衣领,一半在下巴上汇聚然后滴到地上。

公主被他拉出来的时候则温柔一些,趴在草地上,趴了一会用手撑着半坐了起来,在旁边静静的看着。

她身上没什么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也没有被突然拉入水中饱受无妄之灾的愤怒。她的黑发湿漉漉的贴在身上,看起来就像一个被丢到了浴缸里面并且刚刚被拯救出来,吸饱了水的洋娃娃。

她跪坐在地上,看着越前龙马,嘴巴微微张开,像是想要说出什么,可是刚刚发出第1个音节,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就算是在咳嗽到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她的表情也很茫然,像是走在路上突然被陨石砸中的倒霉鬼。

龙马比她更早咳嗽,也更早恢复。他恢复了之后,就坐到了岸边的草地上,用手一下下的顺着公主的后背,他的手每一次从她背后的白大褂上滑下去,都会有一些水被挤出来。

这个举动看不出来有什么作用,公主还是咳得很厉害,脸颊涨的绯红,眼睛越来越湿。可是几分钟后她平复下来,嘴角的唾液流下来,胸脯不再剧烈的起伏,只是轻轻的打着嗝,她向龙马递去了一个不知道算是感激还是依赖的眼神。

“谢谢你。”公主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再那么甜美,反而真实了许多。

“哦,没什么。”龙马懒洋洋的说,用手推了一把湿漉漉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

水珠从额头上滑下,顺着脖颈流下去,在精致的锁骨处汇成浅浅一弯,阳光投射下去,照亮那浅浅的水洼。

少年的猫眼睛也被阳光照亮,有些狡黠。

“是我把你给推下去的嘛。”

公主默不作声,抿着嘴唇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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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原赤也觉得自己不应该在岸边,他应该在湖底。

他到现在都没搞懂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越前龙马带着公主下了水,为什么?然后他又把她给带上来了,中途如果不是切原赤也拉了他一把,龙马一定也会死在这个湖里。

那样的话,如果把龙马的行动理解为什么日本人的自尊心大爆发(他好像是日美混血?还是单纯的归国子女?),准备杀掉这位公主为电视上的那些人报仇,那也说不通的。更何况切原赤也觉得杀了谁为谁报仇这个想法本身就够傻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龙马既然游到了岸边,并且又要落下去,切原赤也自然就要把他给拉上来。他并没有坐视别人死掉而不管的那种冷漠。

虽说球场上打得很凶,还被好事者称作恶魔,但他毕竟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几岁少年,之前见到尸体呕吐的很厉害,今年才上初中,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明天的英语作业可能又完成不了而已。

今天对他来说很魔幻,如果受到的冲击力再减少几倍,应该会对他的三观造成很大的影响,但是现在受到的冲击力真的太大了,大到就算发生了也无法真正理解,只能当成一场噩梦,不会留下任何的印象。

他站在草坪上睁着眼睛做梦,而岸边的两个人则继续进行着交流。

“你为什么不动?你知不知道这是要死的?”龙马问。

公主偏了偏头,她的脸颊还带着缺氧造成的红晕,眼睛也红红的,像是兔子的眼睛。

她点了一下头。

“哦,你知道是要死的。”龙马也点头,“你是自杀志愿者吗?”

“唔...”

显然这个词语并不合公主的心意,她鼓起脸颊,用指尖戳了戳龙马的手背。示意你才是自杀志愿者。

她的力气并不大,指甲也不长,戳起来与其说是痛不如说是痒。痒得厉害。

少年的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皱了皱眉,这被公主看作是她的胜利,她的神情得意了一些。

“对你来说死亡是很普遍的事情。”龙马说。

“也算是普遍吧。”公主说,“大家都是会死的,我觉得并没有必要躲避啊。”

“哦,这样我就或多或少可以理解了,我原本以为你是那种认为所有人都该死,只有自己才能活的混蛋呢。”

“我应该不是这么想的...应该不是。”公主说,又点了点头确认自己的想法,“大家都是会死的,我也一样...那你是为了确认这个才把我推下水的吗?”

“我自己也跳下去了。”龙马补充,少年青涩的脸上满是认真,好像这一点还挺重要的,“也不算是确认,我认为世界上应该不存在那么混蛋的人。”

“...大人可能做得来,十几岁的孩子应该做不来。”

“别叫我孩子,你明明也才十几岁不是吗?”公主的脸颊又微微鼓起,她好像仓鼠啊。

越前龙马笑了一下。

他的鸭舌帽在跳进湖里之前掉到了岸边,他探着手臂捡起来盖在了头上,压了压帽檐,眼睛亮亮的在帽檐的阴影下闪着光。然后他伸出手,拣起公主长发间夹杂的水草,扔到地上。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了一下。

阳光在水草表面的露珠上折射着光芒。

好逊啊,他的眼神隐约传达这个意思。

公主的脸颊涨的更厉害了。如果她是一只河豚,那她下一秒就要鼓胀到极限,刺上去了。

她报复性的把他的鸭舌帽给拿起,从他的头顶拣去了几片草屑。

“好逊啊。”

这句话她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口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得意洋洋的微笑着。看着她手上的草屑,越前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猛地拍了拍自己的头顶,确认上面不再有草屑后,就从她手上抢过鸭舌帽重新带上去了。

他不开心的看了看起伏的湖水,耳尖微红。

“你还差得远呢。”

他嘟囔着。

然后,莫名其妙的,宁静的湖边,在阳光的照射下,两个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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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来的时候,公主晃了晃头发,她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就好像一头刚从水里跳上来的小狗甩了甩自己的毛一样。

又拧着湿漉漉的白大褂袖子挤水,水珠溅落到她旁边,她的白大褂下摆拖在草地上,被弄脏成了浅棕色。她的鞋底陷进淤泥里——这人也终于不再是飞翔,而是脚踏实地的走路了。

对于这一点切原赤也提出了疑问,他得到的答复是‘唉,赫尔墨斯之靴用不了了——科技用品沾到水就会失灵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