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安石忽然有了兴趣,走到陈列架前,蹲下身,打量着格格不入的摆件,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将其取出查看。
一用力,摆件纹丝不动。
芒安石蹙眉,又推了两下,才确认摆件是直接固定在陈列架的木板上。
鬼使神差,芒安石扭转了下铁艺摆件,摆件缓缓转动了九十度。
上方传来金属开合的声音,芒安石抬头,陈列柜最顶端的木板如同琴盖般打开。
机关?
芒安石眉头微蹙,看不出翁青松还喜欢搞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
出于好奇,芒安石找来椅子,爬上查看。
上柜的秘密隔层很薄,只有十五厘米厚度,整齐地码放着一些古旧的文件和合同。
芒安石随意翻看几份,都是上个年代的艺人的合同材料,大多已经淡出娱乐圈。
芒安石对其他艺人没兴趣,正要收拾离开,忽然扫见了母亲的名字。
他知道母亲当年也曾是翁青松旗下的艺人。
他拿起那叠合同,翻看起来,越看越触目惊心。
合同并非他所以为的艺人合约。
那是一份保密合同。
合同很厚,很多地方的条款粗看十分晦涩。芒安石仔仔细细翻看两遍后,才终于理清。
原来那一年,才在歌坛初出茅庐的母亲怀孕了,对象是当年的顶流宋林原。
情窦初开的年轻人,压根不会所谓的权衡利弊,为事业委屈求全。
两人直接想着公开和结婚。
翁青松自然不允许。
母亲便罢了,宋林原可是他手中的摇钱树,公司立足的根基。
翁青松给两人画大饼,畅想未来,分析局势。威逼利诱下,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妥协了。
母亲不愿放弃孩子,于是选择退圈。
为了保守起见,翁青松让两人签下了保密协议。
或许为了让自己的司马昭之心不过于明显,也或许是防止中途两人感情生变,母亲鸟穷则啄,翁青松还在合约中,正儿八经地注明了“抚养条款”。
比如公司每月会从宋林原的公司分成中取出20%划拨给母亲,前提是母亲必须对和宋林原的关系及孩子完全保密,若走漏风声,该抚养分成作废等。
翻看完这份合同,芒安石已经明白,自己的亲生父亲,应该是宋林原。
至于翁青松说自己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和母亲有露水姻缘,母亲介入他的婚姻之类,纯属胡说八道。
而他……却一直相信了这个说辞。以至于对翁青松的情感十分微妙。
怒火中烧的芒安石想找翁青松对峙。
为他的欺骗。
为他诋毁他已故的母亲。
但在电话要拨出去的最后一刻,他停住了。
他继续翻看合同。
后面一份补充合同,是在宋林原身故后,翁青松与母亲的延长保密协议。
芒安石隐约有听说过,宋林原花样年华如日中天时,意外从盘山公路冲出车道身亡的新闻。
车祸发生那年,芒安石只有四岁。而时至今日,依然有人为宋林原感到可惜。
延长保密协议中,翁青松要求母亲继续遵守保密协议中的内容,维持宋林原的单身人设。而翁青松每年会支付相当数额的保密费,以及宋林原死后后续收入,包括各种版权、再版唱片、回忆录、周边等净利润的50%给芒安石母亲。
这份合同,看起来十分仁至义尽。
若为母亲正名,宋林原的单身人设便会崩塌,沉浸在痛失偶像悲伤中的粉丝,不但不会买账,甚至可能回踩。利益最大化的方式,便是维持原样,继续卖弄情怀。
这种情怀也是会随着时间流逝边际递减的,新偶像层出不穷,再长情的粉丝也不会愿意一直为死人买单。
翁青松却愿意十年如一日坚持定额给母亲支付抚养费用,倒也算是有情有义。
芒安石心中的恨意刚消散一些,又翻到了合同后一个牛皮信封。打开,是一份保单。
芒安石扫了两眼,心中惊涛骇浪。
那是一份高额保单,保单金额放在二十年前,可以说是一个天文数字。
被保险人:宋林原
受益人:翁青松
窗外夜景工程的灯光熄灭,连带着地板上的光团消失,城市一下冷清了几分。
芒安石如同一樽雕塑般矗立着,久久未动。
过了很久,芒安石才掏出手机,搜索起二十年前的新闻。
关于宋林原的车祸,关于翁青松。
宋林原的车祸存在不少疑点,有很多专业人士提出质疑,但当年的刑侦技术,的确只能得出刹车不及时,山道行驶过快,转弯时冲出山路的结论。
至于翁青松,二十年前,翁青松的经纪公司因投资房地产碰上经济泡沫,面临债务危机,债主们在公司楼下举牌游行。
该类报道层出不穷。
但在宋林原车祸发生两月后,翁青松便度过了债务危机。
几乎不用阴谋论,便能轻易建立一条因果关系。
芒安石的手指在陈列架上用力抠动,小叶紫檀木留下了几道划痕。
良久,芒安石将所有材料物归原处,仿若什么也没发生。
直到走出大楼,芒安石才从混沌状态中清醒些许。
他和翁青松之间,已经不仅仅是欺骗,是剥削,是摧毁,是对家人的羞辱,或许还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
此时此刻。
“那你呢,你的动机是什么?”
水长乐看着芒安石,眼神里没有质问,也并非怜悯。
芒安石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我才是动机最充分的那个人吧?”
忽然,芒安石感觉到手掌的温热,白皙纤长的手指握住他,随着温度传播的,还有力量。
“不重要,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怀疑你,我也无条件相信你。”
芒安石一愣,自嘲道:“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信任。”
“理由就是,你是芒安石。”
那一刻,芒安石感觉自己置身在一片温暖的海洋中,海的名字叫水长乐。那些年少时的委屈,那些深藏于心无法为人道的痛苦,仿佛都只是小水滴,小细流,汇入这一望无际的海洋中,被包容,被救赎,便已不算什么。
他看着水长乐继续在房间中翻找线索的身影。
他忽然有冲动,想和水长乐说出所有,他的可悲,他的可笑,他心中永不为人道的黑暗。
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等有机会吧。
有机会,他一定会向水长乐坦白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