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哇了声:“四哥,你居然狼吞虎咽的,你是不是爱上炒肥肠了啊?”她十分热情地给裴在野又夹了小半碗:“喜欢你就多吃点,不够咱们明天还做!”
她十分自豪地拍了拍胸口:“我,有钱!让你顿顿吃得起炒肥肠!”
裴在野:“...”
一顿晚饭吃的裴在野面无人色,甚至对未来的人生都充满了怀疑。
沈望舒已经帮他收拾好西厢小屋,拿了一床晒过的被褥进来:“这是我原来用过的被褥,家里没多余被子里,你先将就着盖吧。”
裴在野瞧见被褥上绣的玉兔桂树,脸色这才和缓了下,轻嗤:“你多大的时候盖的,居然这么幼稚?”
沈望舒一边帮他铺床,一边叫他帮忙搭把手:“三五岁的时候我就盖的是这床了,后来十来岁才换了新被褥,对你可能太短了,不过我等会儿给你再加条大毯子。”
她把床褥摆弄平整:“我还听娘说,当时你来的时候,咱俩晚上睡在一处,我睡觉的时候不老实,差点把你给拱下床呢。”
她拍了拍床板:“这就是咱俩一起睡的床,不过我都想不起来了,四哥,你还记得不?”
裴在野:“...”
在她没瞧见的地方,他一张脸悄无声息变得铁青,冷冷道:“不记得了。”
他心里恼火的要命,恨不得把陆清寥千刀万剐,偏偏脸上还不能露分毫。
两人有婚约这件事,已经达到他容忍的极限了,万万没想到,陆清寥小时候竟然还来勾引过小月亮,真是阴魂不散。
沈望舒没能明白他打碎牙和血往肚里咽的痛苦,苦恼道:“你记性怎么也这么不好啊?那你给我念小人书,咱俩一起逮麻雀,烤芋头这些事呢?”
裴在野面无表情:“我统统都忘了。”
他到底没忍住,话里带了一丝气:“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样像什么样子!”
“可是那时候你刚七岁啊,我才三岁。”沈望舒理所当然地道:“不过我也差不多全忘了,好多都是我娘后来讲给我的。”
她伸了个懒腰:“四哥你早点睡,明天还要赶早去给我娘扫墓呢。”
裴在野等她走了,面色阴郁地盯着那方床板,有心一脚踹塌了,又舍不得床上那床小花被子,于是他拎着被子,和衣盖在身上,憋憋屈屈在椅子里躺了半宿。
直至半夜,窗外传来几声咕啾鸟鸣。
他睁开眼,翻窗而出,叶知秋早在隐蔽的地方候着,压低嗓音道:“殿下,查到陆清寥的踪迹了,他居然跑到晋朝和异族西蛮交接的眉山一带。”
他压住心中惊喜:“他也按捺不住,露出马脚了。”
裴在野神色倒不像他这般惊喜,淡然道:“他之前能够耐心蛰伏那么久,这回不至于这般毛糙。”
叶知秋愣了下:“您的意思是...这是假线索?”
裴在野微微摇头:“我的意思是,这是他故意放出来的。”
想要引他离开。
陆清寥已经发现他潜藏在‘小月亮’身边了?所以想调开他?
微妙地把握到陆清寥的心思,裴在野冷嗤了声。
叶知秋皱了皱眉:“那咱们...还要动手吗?”
裴在野眼底一片冷色,可见是把吃肥肠和睡椅子的仇都记在陆清寥头上了。
他淡道:“为何不动手?既然他要诱我离开,放出的定然是真实行迹。”
蠢货,待他杀了他之后,照样能重新回到小月亮身边。
他垂下眼,长睫投出一片阴翳:“我亲自去,不要让陆清寥活着离开巴陵。”
不止是他对陆清寥要命的嫉妒。
在前世的那场梦里,有一次欢好过后,他质问过小月亮,问她和陆妃是不是为了救陆清寥才合谋算计他的。
即便是为了不让小月亮重走老路,他也不会再让陆清寥和她相见。
裴在野顿了下,目光投向她住的东院,神色缓了缓:“留三五个机灵的在这儿盯着,不过也别跟的太紧,莫要惊扰了她,让她好好玩几天吧。”
毕竟等她再回到沈府,去长安的调令也该下来了。
只是他一时还没想好有什么能让她心甘情愿去长安的法子,万一她打定主意,非要留在这儿呢?
她手头有钱有地,又有谋生的本事,在这儿又受欢迎,她要是执意留在乡下,谁也拦不住,他难道真要把她强制带走?
裴在野不免头痛,轻轻捏了捏眉心。
叶知秋忙应了个是,裴在野等到父女俩大早起来,临时说镖局有点事,便直接骑上快马,径直赶往眉山。
沈长流和沈望舒早就准备好了祭拜用的瓜果纸钱,天还没亮就去了山上的坟地。
山上风景秀丽如画,但只有陆氏一个坟地在这儿杵着,未免孤凄。
沈长流眉眼涩然,慢慢向火盆里投去一枚纸钱,缓缓道:“这地方风水是好的,只是未免冷清了些,你母亲和你一样爱热闹,不如帮她迁坟,葬进沈家祖坟安置...毕竟,毕竟...”
他指尖轻颤起来,说话也不稳了:“她是我的元妻。”
沈望舒飞快瞧了他一眼,垂下眼,摇了摇头:“这地方是母亲生前看好的,母亲只想在这儿呆着。”
她想了想道:“再说母亲走之前已经和您和离了,她也不算沈家人啊,怎么能葬进沈家祖坟呢?”
沈长流:“...”
这话还真是照着他心窝子捅刀,他无奈摇头:“你这孩子...”
沈望舒慢慢往火盆里丢着纸钱,见气氛不错,终于问出心头盘桓已久的问题:“爹,您和我娘...”她挠了挠脸:“您那么喜欢我娘,当年为什么那么快就娶了夫人啊?”
她今年十五,沈长流和许氏所出的沈熙和也有十三四了,也就是说,他在她娘走后没多久,就另娶了许氏。
所以她一开始和沈长流颇为疏离,纯粹是为了躲避流寇,这才跟他回了沈府,但这些日子处下来,她发现沈长流对她居然还不错,言语之间对母亲也颇多思念,她这才敢把这话问出来。
沈长流静默下来。
就在沈望舒有点紧张的时候,他目光才落向远方,神色悠远怅惘:“你的曾祖父,是一代名臣,曾入内阁,还任过帝王之师,死后更是陪葬皇陵,你的祖父虽不及他,但也官至户部尚书,也有入阁的能耐,便是沈家眼下潦倒,但在当年,亦可称世家。”
他闭了闭眼:“当初陆家案发,沈家作为姻亲,也在牵连之列,我和父亲都入了狱,父亲那时已经将将五十,他们当着我的面,对父亲上重刑,逼我画押认罪,之后...甚至有官员上书,说我的祖父不配随葬帝陵,要掘出他的骸骨。”
他顿了顿:“主审此案的刑部尚书,姓许,是她的父亲,她虽为庶出,却极得许尚书疼爱,后来许尚书在牢里见我,直言当年琼林宴上,他女儿对我一见倾心,我妻已与我和离,只要我愿意娶许氏,他可以助我脱罪,甚至保住功名。”
沈望舒抹了把眼睛,低头看着盆里明晃晃的火光。
沈长流神情涩然:“我和你母亲年少夫妻,我爱她重她,可身为世家子,我难道能眼看父亲惨死,祖父尸骨不安,让家族荣光败落?有些事情,重于我,重于你,甚至重于你的母亲。”
他抚着陆氏的光润坟墓:“我出狱之后,顾不得你母亲流落在外,急迎许氏为妻。”
沈望舒再听不下去了,脸埋在手里,只有呜咽声透了出来。
他爱怜地轻抚她鬓发:“望舒,你以后,一定不要嫁给像我这样的人。”
幸好‘陆清寥’并不是他这样的人,按说陆家败落,族人尽数伏诛,他一度以为,‘陆清寥’会执着于光复陆家,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
但眼下瞧来,他行事颇为洒脱,似乎对于振兴陆家也没有特别的执念,这也是他愿意松口许亲的原因。
这世上,最无辜的是女子,但家族一旦出事,首当其冲的也是女子。
她母亲吃过的苦,他实在不想让女儿再尝一遍了。
扫完墓回来,父女俩的心情都不是太好,一路无言,没留神官道上突然开始敲锣打鼓,一波一波的人潮涌来。
沈长流一怔,沈望舒忙解释道:“快过年了,附近好些村子要去县上赶集,咱们快躲开点。”
她这话还是说的有点晚了,一波一波人潮汹涌而来,转眼将父女俩隔开,原本负责守卫的沈家护卫,也被人潮冲散了。
沈望舒正要大声喊人,口鼻突然从后被人捂住,一股奇特的味道袭来,她本能地想要挣扎,结果全身一软,瞬间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