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家从此便是书香门第了,这是多好的事儿呢,说出来让爷俩在那头也跟着高兴高兴!对了,我记得老头子生前在前院儿桃树下埋了几坛子花雕,今儿高兴,刨出来带去让他尝尝!
还有那个玫瑰糕,拇指大小的那种,凤花喜欢吃,都给她带上!”
说着也不让忙的团团转的刘二婶准备,自个儿迈着小脚滴溜溜进厨房张罗开了。心情显而易见的雀跃,见大女儿进来打算下手帮忙,也不客气,直接指挥:“先和你刘婶儿准备晚饭,忙不过来去前头酒楼买几道现成的下酒菜。
娘这里有钱儿,回头补给你!等娘从城外回来咱们一起吃个团圆饭!”
苗老太实在太兴奋了,别说苗家出事后,便是苗老爷还活着的时候,也没见她这般喜形于色的样子,但谁都不觉得她这般过于夸张了。
甚至刘二婶还咧着嘴半眯着眼在熬汤的间隙,大声跟苗凤兰道:“再往上走一步,东家可就能当官啦!咱们巷子里往前数上百年也没出过一个正儿八经的官老爷,往后说出去大家伙儿面上都有光!”
刘二婶在苗家做工这些时日也不是一无所知,别看都是读书人,这读书人和读书人是不一样的,秀才想去衙门寻个正经差事,只能给上面的官老爷当个师爷幕僚,出出主意,动动嘴皮子,能衣食无忧。
普通人看来风光无限,干的好了还能成为官老爷身边的红人,被人巴结逢迎,但到底不如正经当个官老爷。
而往上的举人老爷则不同,有了举人功名,便可想办法活动,捞个官儿当。
刘二婶觉得自己膨胀的厉害,以往这些距离自己十万八千里,想都不敢想的人物,听东家给禾高小子念叨的多了,听上一耳朵,心里也能品评一二了。
真是罪过。
苗凤兰不好说的太多,显得轻浮不稳重,但面上压不下去的笑说明了她此刻的心情:若自家真出个当官的,这条巷子里的人受益何止一星半点儿,往后走出去,别的地方不敢保证,单就在百安县,谁不敬着三分?
毕竟都是一条巷子里长大的,家家户户认真算起来都能扯上七拐八扭的亲戚关系,不看僧面看佛面说的便是这个理儿。
设想很美好,但一切都是有前提的,苗凤兰利索的提刀将案板上三斤重的鱼刮鳞去内脏,嘴上不闲着:“还要看妹夫如何做想。”
那头刺啦一声,给凉拌青笋淋上热油,笋香夹杂着葱花香味儿瞬间扑鼻而来,刘二婶声音又提高了几分:“这有啥好想的?整条巷子谁人不知咱东家读书不过一年便有了如今成就?
这说明啥?说明咱东家就是人家说的那什么遗珠,什么蒙尘的,有这天赋不继续往上考,将来捞个一官半职,奴仆环绕,走出去衙役开道威风凛凛。难道要窝在这小小的巷子里每天指点禾高小子腌酸菜不成?
别说聪明人了,便是我这个老婆子也知道如何选择!”
“怎么选?不选了!目前这样便是小弟想要的生活,有儿有女,吃穿不愁,走出去被人高看一眼,知足了。”前头送走了来恭贺之人,面对关心他的周先生,时砚实话实说。
旁人都为时砚能达到如今成就感到惊讶,惊喜,甚至不知所措,唯有周先生,不仅没有惊喜,还有些小小的可惜。
“为兄特意去衙门口张贴处瞧了此次上榜之人的誊抄卷,按理说依着许兄的才华,不该屈居第五,可是考试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导致许兄发挥失常?”
这也是周先生姗姗来迟的原因,他十分看好时砚,因此榜单还没出来的时候就早早等在衙门口,旁人都在等着上榜名单出来,而他则是想第一时间瞧见时砚的誊抄卷。
因此才有了刚才这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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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周先生的感知十分敏锐,不愧他对时砚的这份欣赏,时砚这个名次确实是有意为之,他不打算继续考下去,有个秀才功名便够了,因此第五名足矣,过分靠前太招人眼,不利于他低调的想法。
但对周先生不能这般说,说了只会招来对方源源不断的碎碎念,在这事儿上,两人没有和解的可能,只能有些遗憾的告诉对方:“终归是底子有些薄了……”
周先生一怔,随即有些难过:“也是,许兄天纵奇才,这一年来为兄感觉你学有余力,若是有英明的先生教导,有充足的书籍供你阅读,想来成就不止今日这些……”
时砚有些头疼,君子就这点不好,太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了,眼看再说下去,周先生就要检讨他耽搁了时砚这个天纵奇才,时砚不得不出声打断。
“不必为小弟感到不公,家里情况周兄你一清二楚,只要两孩子一日姓苗,小弟的仕途便走不远,迟早都要因为这点被人攻讦。
而小弟又没有让两孩子改姓的打算,因此,走到这一步,便够了。”
周先生又是一愣。
随即才一脸复杂的看着时砚。
时下人其实是看不起给人当上门女婿的男人的,便如之前的许老五一般,只有家里兄弟姐妹过多,家里又实在穷的揭不开锅了,才会有许老五这种好吃懒做的男人想着给人做上门女婿吃口饱饭。
上门女婿的地位十分尴尬,不仅在岳家抬不起头,更重要的一点,是被当下的男士阶层所不容,被男人们看不起,甚至刁难,因为男人普遍认为上门女婿丢了男人的脸面,扫了他们的尊严。
可以说日子十分不好过。
除了这些社会层面的不方便外,还有更严重的,朝廷明文规定,上门女婿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入朝为官,与商户贱籍不得科考一起明明白白的写在律法之中。
时砚和苗凤花便是这种情况,两人的夫妻关系是有三媒六聘,在衙门备过案的。若时砚想还宗,衙门备案可以置之不理,但一定要先请苗家宗族见证,为他和苗凤花主持和离,将他的名字从苗家族谱上划去,再请许家宗族出面,重新将他这个“嫁出去”的儿子记回族谱。
以上种种时砚均未做到,之所以参加了县试院试,是打了一个擦边球。
妻子苗凤花亡故,时砚在一定程度上便是自由身,不归属于任何一方。加之苗老爷早年和族人不睦,死后连祖坟都不进,时砚压根儿就没上过苗家族谱,苗家没理由留着他,想还宗随时能还,考卷上能说清楚祖宗三代,便无人追查到底。
可再往上走一步,真到了和旁人真刀真枪拼命抢资源的时候,这个问题就成了大问题,是不是上门女婿,关系到他有没有资格科考,可就不是如今的擦边球能解释通的。
一日是上门女婿,一辈子都是上门女婿。仿若洁白的履历多了污点一般。
这时候就能体现出身清白的好处了,可惜时砚并没有。
见周先生惋惜,对这般一心为自己好之人,时砚只能如实相告:“许家人凉薄且愚昧,一家子没有一个心思清楚的,我是没打算回去的,更不会让两孩子回去。
随母姓的话,不可避免的又会出现许多问题,各有利弊吧,但这是我早就想好的选择。”
要真想继续走那条路,时砚有的是办法把这些事处理的清清楚楚,关键在于时砚并不想。
周先生很想说:“如此一来,往后是打算再娶妻生子继承香火吗?显然让苗家孩子继承你许家香火,不是那么回事儿。”
但这话不能这么说,他心里很为时砚感到惋惜,一身的本事遇到这些糟心事限制了他施展才华。
但接下来看到的一幕,让他一点儿都不为时砚感到惋惜了,甚至还觉得时砚能坚持如此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只见一个儒雅随和,仔细看和时砚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手持折扇,风度偏偏的走进来,身边跟着男女老少一大家子人。
一进门左顾右盼,东张西望,眼珠滴滴溜溜转。
其中一个瞧着四十上下的女人在众人眼皮子底下硬生生将门边儿上小笸箩摆放的一个巴掌大不倒翁瓷器塞进了袖口,还掩耳盗铃般拉着身边男子袖子,对着笸箩剩下的一件儿没做完的小儿肚兜一阵挤眉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