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青烟自香炉中缭绕升腾,厢房中充斥着花水楼特有的香气,令人心神涣散。
陆析钰进屋时轻轻甩袖,炉子便被灭了。
坐了一会儿,香味在关着门的房内迟迟未散。陆析钰眉间一抹冷意,刚要起身通风,却在辨别了门外响起的脚步声后又坐回了原位。
不过片刻,门果然被人大喇喇地推开,熏香被突然而至的风一冲,散了个干净。
只见顾易吊儿郎当地走了进来:“我记得你这段时间不都喜欢待在著风楼吗?怎么新婚燕尔好风光的时候,又跑回花水楼来了?”
陆析钰答得言简意赅:“有事。”
顾易蔫坏儿地咧开嘴:“听说小哑巴早上回将军府去了,你们该不是吵架了吧?啧,吵架也正常,天王老子都想不到小哑巴这么不待见你的一个人,还能答应和你成婚。”
顾易说得开心,左一下右一下地往陆析钰不喜欢的点上踩。
“沈家小姐摔断了腿,阿琢回去看望表妹,对了,我来时——”陆析钰睥他一眼,不屑地笑了,“见纪家小姐往将军府方向去了,大概过会儿她就会带着阿琢一起过来。”
打蛇打七寸,陆析钰很好地掌握了要领。
比如现在,不过胡诌了一句纪烟,顾易就跟中了蛊似的,拔腿就往外跑。
“回来。”陆析钰淡声道。
这种语气顾易一听就知道是有正事,他不情不愿地放下推门的手:“怎么了?”
陆析钰也不带解释,沉吟片刻后直入正题:“文太医之子文宇,前北大营将军的副手,手下将士对他忠心耿耿,最后却因为永州之战抗旨被贬,要不是最后那一战大获全胜,又有姜渊站出来把他收编,怕是连命都没了。”
顾易没好气地问道:“怎么又查起文家了,再说你这都知道得这么清楚了,还要问我什么?”
陆析钰莫测地低眉:“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其中内情却被压下,我想知道的是,文宇当年因为什么抗旨?”
顾易在他边上一屁股坐下:“那就难了,我没整理到过文宇的武籍。”
陆析钰以为兵部武籍中应当有蛛丝马迹,却没想到这件事被压得这么密不透风。
他手指在扇骨上点了两下,目光又落到了顾易那张莫名带着骄傲的脸上。
陆析钰抬手赶人:“那你还坐这儿干嘛?走吧,别一会儿打扰我和阿琢。”
顾易卖了关子就等着他继续往下问,没想到等来这反应。
虽然他总听陆析钰说娶小哑巴是为了应付掖都那些眼睛,可是此时顾易越想越觉得不对,陆定之和小哑巴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正出神,敲门声响起。
陆析钰刻意忽略了顾易那古怪的神情,理袖起身:“顾公子,和我们阿琢多学学,进屋前敲门。”
顾易大为震撼,听听,“顾公子”和“我们阿琢”,对比还能更明显一点吗!
痛定思痛,顾易觉得不能让陆析钰见色忘义、玩物丧志,他站起来拉住陆析钰,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只知道文宇当年抗旨是怒发冲冠为红颜,记着更具体细节的卷宗我家老头或者刑部那里一定有。我听说啊,那位红颜是真的绝色……”
陆析钰得到了答案,打断他的废话:“那后来如何了?”
“后来?”顾易想了想,“后来人还是死了。”
一阵静默。
许是门外等了很久都没有人开门,又来一个憋不住的,气势汹汹地直接推开了门。
陆析钰转头看见冲进来的纪烟,不禁叹然,她和顾易破门而入的样子真可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姜玖琢慢吞吞地跟在纪烟后面,在离了陆析钰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定不动了。
她一点都不想进来。
还以为这个病公子收敛了,没想到还是本性难移,要不是纪烟非拉她过来,她才懒得管。
这个距离陆析钰很是熟悉,第一次和她沿流光河岸回家时,也是这样,两人中间隔了一大个人。
陆析钰含笑上前一步:“怎么才成了婚就翻脸不认人,又离我这么远了?”
姜玖琢没答,只后退一步。
刚缩小的距离又变回去-->>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了,陆析钰哼笑一声,信手拈来的调笑化为一种一言难尽的感觉。
然而还没等到姜玖琢的回答,他便被另一个人点了名。
只听一边的纪烟难以置信地说道:“顾易,没想到世子风流也就罢了,你竟然也在这种地方!”
顾易不要命地小声嘀咕:“你自己不也在吗?”
纪烟一时哑然,随后喊道:“要不是因为带玖琢来抓人,我才不会上来!”
顾易没想到这祖宗耳朵还挺好,于是脸一变,讪讪地笑:“我们就是来办事的。”
纪烟环顾四周,没见到多余的人,半信半疑:“还真没喊姑娘。”
顾易小鸡啄米般地点头:“是吧是吧,陆世子都没喊过姑娘,我哪敢啊。”
陆析钰细细琢磨着那句“世子风流也就罢了”,发现顾易这个真见着姑娘就爱搭两句的在纪家小姐那里的形象倒意外地好。
正不是滋味,他索性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坑起了顾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喊了姑娘,你就也敢喊姑娘了?”
“……”
刚安静下来的纪烟成功地被带跑了,再次露出了开始那副难以置信地表情。
顾易一噎,发誓要骂陆析钰一百遍落井下石。
但在心里骂完一遍后,他很快放弃了剩下的九十九遍,心虚地安抚起面前的人:“小姑奶奶,我不是这意思,我发誓我们每次来花水楼都是为了办正事……”
点火者风轻云淡地摇着扇子,心安理得地看起了热闹。
闹腾了半天顾易才哄着纪烟下了楼,但直到纪烟走了之后,顾易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他心虚什么?
冤家消停了,屋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姜玖琢却盯着某个人呆住了。
陆析钰不厚道地笑着,收回视线时对上了姜玖琢的清澈圆眸。顿了顿,他似笑非笑地开了口:“怎么?像个望夫石一样。”
姜玖琢局促地低头,绕开陆析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陆析钰睨着那缩短的距离,片刻后,他像猜到什么似的,撑着桌子装模作样地喘了一口:“阿琢,莫非你也以为我这个样子还能肆意风流?”
望着他侧脸瘦削成线的颌骨,姜玖琢为自己真的这么想过而心生愧疚。
她捏紧杯子,强装镇定地摇摇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能不伤害到他。
那内疚过于真挚,叫陆析钰心里像被人挠了一下。
片刻后,他眼底狡黠一闪而过,忽然笑开了怀:“我就说嘛,哪怕是街边捡个小傻子也能看出来,自从我与阿琢你在花水楼前一遇,可谓是一心都扑在了你身上。”
“……”
姜玖琢一腔愧意顿时被陆析钰轻浮的花言巧语和那句小傻子搞得一点不剩,有了想要拔剑的冲动。
幸而这会儿顾易送走了纪烟,把蓉儿带了进来——这才是今日真正的主角。
姜玖琢瞥了一眼陆析钰,默默放下从府中带出的剑。
蓉儿一见两人便捂嘴笑了:“世子爷和小姜将军的关系还是一如既往地好,蓉儿恭贺二位喜结良缘,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姜玖琢很想问问蓉儿哪里看出来的关系好和般配,陆析钰已经先她一步笑意盈盈地赞同道:“蓉儿姑娘果真是心明眼亮。”
一口水下肚,姜玖琢在心里告诉自己:忍住、忍住。
这么一比,顾易倒显得正经了点,转向陆析钰问道:“对了,你方才说有事,是什么事?”
陆析钰挨着姜玖琢坐下:“嗯,今日是来问问蓉儿姑娘,最近可有人来找你?比如——”他看了一眼姜玖琢,没说出他怀疑的那个人。
姜玖琢莫名其妙地回望,陆析钰改口:“没什么,问问而已。”
蓉儿想了想,疑惑不解地回答:“除了那些客人,没有其他人来找过奴家,怎么了吗?”
陆析钰语调上扬,丝毫不觉尴尬地重复道:“问问而已。”
顾易来回看了看,打了个哈哈:“蓉儿姑娘似是脸色不太好?”
蓉儿笑得有点难看:“前几日碰上了旧人,来前小憩了一下,做了个噩梦罢了。”
话说得深深浅浅,能听明白的却也都明白了。蓉儿是被几番拐卖后来到花水楼的,这般女子何曾得到过善待。
莫说是不是真做了噩梦,遇上旧人本身,就是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