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就自己这破烂身体,说不定得被卖去要饭,要不到饭说不定还会挨打,他可怕疼了,但怕疼还不是主要的,光是他不见了,爸爸妈妈得伤心死这件事,顾眠就感到快要窒息了。
“你是谁啊?你别抓我,我家没钱,你放了我吧,我看不见你长什么样子,你放了我我也报不了警的,求你了……唔呜……”漂亮少年哽咽起来,眼泪滚烫地往下掉,一颗颗分量十足。
背着他的少年喉结滚动了几下,下意识开口说话,却被自己口水给呛着,咳嗽了好几声连忙道:“你在说什么啊?我好心送你回去,说吧,家在哪儿?”
顾眠才不肯说,他感觉到这人身上格外的有肌肉了,一拳肯定就能打死他,要是告诉这人自己家在哪儿还得了?
“你直接把我丢车站吧,我不回家了。”
“可你不是看不见?”
“你别管我,我反正……反正一会儿就有人来接我,你别管,你放我下去吧!”顾眠根本不管了,双手紧紧抓着对方的肩膀,害怕得都不敢哭出声。
狗屁的好心人啊!好心人有一开始不吭声,背上了才开口的吗?害他以为是弟弟过来了,肯定没安好心!
大概是怕背上的人哭死过去,少年人‘啧’了一声,快步跑了两步,等找到个小卖部就把人放下去,与此同时有摩托车从旁边飞驰而过,惊响了盛夏晚九点金色的萤火虫。
哗啦啦一片金子飞出密丛,照亮早早歇业的小卖部门前的巨大玉兰树。
也照亮了两秒眼前少年。
顾眠眨了眨眼,只见蹲着看他的少年分外的帅气,肩膀上皱巴巴的,都是被他捏过的痕迹,黑发被温柔的晚风吹过,露出光洁的额头与深邃的眉眼。
眼熟极了,好像是上辈子见过。
害怕的眼泪不知不觉收了起来,在外人面前哭鼻子的羞恼与奇怪的委屈充斥于胸,顾眠脸颊绯红,紧紧抓着自己的裤腿,睫毛都软软塌下去,想找个缝儿钻。
对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找了手纸,却不把手纸给他,而是帮他擦了擦眼泪,最后声音很是温柔的说:“奇怪……”
“奇怪什么?”顾眠略略好奇。
“我在想原来神棍说的话也不全是瞎话。”
“神棍?”
“恩,我叫陆撼城,从外地来找玉兰树的。”
顾眠这会子完全不怕陆撼城,反倒是有点儿微妙的紧张,他觉得这人对他过于亲密,可自己又没拒绝,光是想想就觉得太奇怪了,有点害羞。
“我叫顾眠,我住在这边。”
“顾眠……”陆少爷声音很低,“顾眠?”
“干嘛?”
陆撼城表面波澜不惊,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脉搏都像是被这名字点燃了一样,血液汹涌澎湃,心脏则发出震耳欲聋的跳动音。
“不干嘛,你看不见吗?”陆撼城伸手在漂亮少年面前晃了晃,发现眼珠子果然不怎么动,心里便在发紧,好像来晚了好多年似的,眸子里冷漠被拨开,余下的都是自责。
“我看得见!”顾眠生怕被嫌弃,可又在这句话脱口而出后感到自己未免过于激动,便又难过地开始不吭声。
他摸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思,只是欲言又止地抬头看了看对方所在的位置,好半天,才慢吞吞软软道:“我身体不好……”
“我看出来了。没事儿,会好的。”
顾眠抿了抿唇:“你呢?”
“我很好。”
“也是,刚才就感觉到了,对了,你多大啦?”眠眠说完,怀疑自己问得像是查户口似的,连忙又加了一句,“抱歉,我是不是问题有点多?不想回答可以不说,你可以先走,刚才我是太紧张了,这才怀疑你是坏人。”你不是的,我看出来了。
陆撼城依旧蹲在顾眠面前没动,他垂眸看对方紧紧捏着裤子的细白手指头,也看那有些老旧的帆布鞋,看顾眠茫然又似乎有些忐忑的眼,也看顾眠那眼里的光……
“没事儿,我想陪陪你。”
“我今年十七,八月二十生日,大概比你大不少?”陆撼城继续说,“而且今天太晚了,怕是没地方住,不然你让我继续背你,你也好给我推荐个旅馆住住?”
顾眠不好意思,摇了摇头,他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眨了眨眼,脸红得可怕。
陆撼城一时间也紧张,手心不停冒汗,笑道:“你怕我?”
眠眠摇摇头,依旧不说话,就在紧张道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弟弟喊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连忙招了招手:“小鼎!”
弟弟快步跑来把他背着,顾眠细声细气跟陆撼城说了声‘谢谢’,就使劲儿捏了捏弟弟的脸蛋,小声说:“快跑!”
弟弟也不问为什么,拔腿就跑,一路跑到一楼院子里,这里有路灯,顾眠一边略略失落一边下意识回头寻找,结果不远处路灯下站着的高挑少年微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顾眠立即把脸埋弟弟背上,嘴角却是抑制不住地甜甜上翘……
6.
2000年,晚夏。
顾眠碰见了一个人,他有点想哭,总觉得这个人来得有点晚。
他决定讨厌陆撼城一分钟。
7.
2000年,晚夏。
陆撼城找到了一个人,他在人家门外面站了起码三个小时才回神,同时想明白了一件事。
——能活着,真好。
这世界真可爱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