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以宁写了几笔药膳方子,又追问,“上次留给你的几本道家养生书,是没看呢,还是没学以致用。”
梅望舒像是没听到般,手里握着书卷,眸光落在纸页上,不说话。
邢以宁看在眼里,明白了几分。
“不是学不会,是不肯学。”他叹气,“行了,我也不好说你什么。道家房中术不肯学,宫里那位再来寻你,把人赶出去总会吧?你回来京城才几天,看看都虚成什么样子了。——跟上次一样,禁房事十日,食补起来。”
把药膳方子交给院门外守着的常伯,叮嘱几句,回来收拾药箱准备走人时,突然想起一件事,人已经走到门边,又特意走回来多问了句。
“这两天我在宫里都听说了,说你这处城东御赐的宅子要收回去?”
梅望舒这才放下书,应了一声。
“原本就是崔祭酒家的旧宅,当年冤案抄没,辗转赐到了我手里。如今既然崔家人回京,我又已经致仕,把旧宅归还崔家,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指了指院子里忙碌的梅家小厮仆妇们,“我这两日在城东这边,也是为了清点旧物,腾空庭院,好早些搬出去。”
“话是这么说没错,我也觉得你说的才是正理。”邢以宁琢磨着,“但最近传的风声……怎么听起来就变味儿了呢。”
看看时辰还早,他索性一屁股坐回来,压低嗓音透露最近京城传开的流言。
“前几日你不是才随宫里那位去了趟太庙?不知怎的,有消息传出来,说你原本定下的配享太庙的荣恩,没啦。”
“说你原本是铁板钉钉的本朝第一功臣,宫里那位翻脸不认了。”
“又有流言说,你今年才二十七,理应大好的前程,却年纪轻轻就致仕,又赐居东都,不是因为身子不好,而是功高震主,宫里那位不放心你,把你软禁在东都。”
梅望舒原本没放在心上,带笑闲听京城里的流言蜚语。听着听着,视线从手里的书页间抬起,转看向邢以宁。
“我致仕才多久,怎么京里会传成这样?”
邢以宁撇嘴,“离谱吧?我听到当时就觉得离谱。偏偏这些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的。我当然不信,但又不好明说。我看许多人都半信半疑。”
他起身欲走,临走前抛下话,“趁你人在京城,不如多会会旧日同僚,也好当面澄清传言,免得过几日你再回东都,京城这边人人都以为你被软禁了。”
梅望舒失笑摇头。
“谣言止于智者。像这等不切实际的流言,日久自败。随它去。”
话虽这样说,但搬离城东梅宅,大小箱笼搬出去的当日,门外聚集了不少窃窃私语的路人。
又过两日,梅望舒穿起白襕鹤氅,奉诏入宫,准备在北魏国诸位使节面前露个脸,完成洛信原嘱托的入京第二件事时——
进宫路上,正好碰着了几位熟识的同僚。
鸿胪寺卿俞光宗,带着几位鸿胪寺下属官员,当先领着几位贵客,从另一边的宫道走过来,两边在宫道交叉口差点撞上。
俞光宗一愣停步,过来行礼,“梅学士。”
梅望舒含笑还礼,“不敢当旧日称呼。如今在下致仕,已是白身。”
俞光宗表情复杂,当着下属和贵客的面,只含蓄地道,“梅学士高风亮节,于朝廷社稷有大功,朝野都是看在眼里的。纵然一时浮云蔽日,终会云散雾开,重现天日。”
梅望舒也是一怔,随即恍然,这位只怕也是听说了最近的流言了。
她啼笑皆非,对方说得含糊,她又不好直说什么,只得行礼道谢,委婉辩解道,“哪有什么蔽日浮云,传言不可尽信。”
俞光抹了下眼角,带着几分感慨道,“说得极是。梅学士不妨静候佳音,坐等拨云见日时。”
两人驻足寒暄时,身后的几位贵客却走上来。
“这位就是梅学士?”为首那位富贵公子打扮的年轻贵客,说一口极为正宗的官话,因为太过字正腔圆,半点京城当地的方言口音也无,反而听来有些怪异。
梅望舒打量过去,开口问话的贵公子二十五六年纪,穿一身绯色织金流云滚边夹袍,金镶玉冠,麂皮长靴,打扮和京城世家公子一般无二,衣衫却是左衽的。
她一眼便估猜出来人的身份。
“这位想必就是北魏国来使,贺兰王殿下?”
北魏国人衣衫左衽,眼前这位贵客,正是北魏国主之三子,封号贺兰王,据说是北魏国几位皇子中极得宠的一位。
贺兰王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她半晌,笑起来,拱了拱手。“幸会。”
“大名鼎鼎,如雷贯耳。”贺兰王笑吟吟地走近两步,“梅学士果然就像传闻那般芝兰玉树,不,见面更胜闻名。小王只恨未能早日得见。”
梅望舒见这位远道而来的贺兰王爷是个自来熟,说一句话便走近一步,几句话的功夫走到她面前,几乎脸对着脸,还要继续近身的样子,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两人距离。
“圣上今日召于紫宸殿觐见,”她淡淡回礼,“阁下远道而来,乃是我国贵客,等下国宴还会再见。时辰还早,几位不妨慢行,沿路欣赏京中秋景,恕在下先行一步。”
说完和鸿胪寺卿客气了几句,两边告辞。
背后传来贺兰王爽朗的笑声,“梅学士何必急着走,难道是去迟了,怕你家陛下怪罪于你?”
梅望舒听得好笑,懒得辩解,径直往紫宸殿方向去。
紫宸殿今日设宴款待北魏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