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士从外面走进来,拱手道:“太宰,药方开出来了,您看……?”
刘非回头看了一眼方思,既然选择以退为进,干脆再退一步,于是接过医士的药房,道:“陛下,臣随医官前去看药方,告退一会子。”
梁错摆手道:“去罢。”
于是刘非随着医士离开医官署的小舍,屋舍中一时间只剩下梁错与方思二人。
咕咚!
方思再次跪下,他张了张口,本该向梁错坦白刘非的身世,可是话到嘴边实在说不出来,嗓子里仿佛卡住了一根鱼刺,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方思心中迟疑,自己若是揭发了大冢宰的身份,身为北燕人,还是北燕的皇子,北梁决计容不下他。
可,可北燕便容得下他么?
北燕的六皇子堪堪即位,如今根基还不稳固,倘或突然杀出了四皇子,六皇子如何才能高枕无忧?无非是斩草除根,杀死刘非,这样才能安心入睡。
方思死死攥着拳头,一时没能说话。
梁错并没有在意这些,他抖了抖自己潮湿的袖袍,也有些出神。
方才只是听说谣传,以为刘非害了病,便不顾风雨,急匆匆跑来医官署,要知晓梁错最为厌恶潮湿,还有不轻的洁癖,但凡是沾染了泥水的地面,他都嫌弃无比,更不要说一路趋步而来。
梁错看着自己被雨水湿透的下摆,眼中浮现出浓浓的嫌恶,朕这是怎么了?为何听到一点子关于刘非的传闻,便会如此挂心?
刘非看了药方,请医官署帮忙煎药,回来之时便看到方思与梁错二人在大眼瞪小眼。
“陛下。”刘非拱手。
梁错这才回了神,道:“医士如何说法?”
刘非回答道:“回陛下,只是风热,用两副药便好。”
梁错点点头,道:“刘卿身子骨弱,平日里也要仔细。”
刘非垂首道:“是,谢陛下关怀。”
踏踏踏——
又是一连串急促的跫音,有人急切的冲入医官署中,众人朝门口看去,来人竟是北燕大司马祁湛!
祁湛浑身湿透,显然是冒雨前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刘非,刚要上前,却又看到了站在一畔的梁错,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无错,祁湛亦是听说了“谣传”,同样以为刘非病倒昏厥,被人送进医官署,这才慌慌张张的跑来探看。
祁湛乍见刘非无事,狠狠松了一口气,敛去自己慌乱关心的神色。
“燕司马?”梁错蹙眉道:“燕司马何故这般着急?可是有甚么要紧事?”
祁湛反应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道:“外臣见过梁主,实不相瞒,使团中有些使者出现了不服之症,外臣特来医官署,想请几位医士前去诊看。”
“原是如此。”梁错点点头,但很显然,身为秉性多疑的君主,梁错并不相信祁湛的借口。
堂堂北燕大司马,身边没有带任何侍从,一个人单枪匹马冲进医官署,还被淋成了落汤鸡,若不是十万火急,天塌下来的大事,何故能让祁湛如此?
梁错不着痕迹的追问:“不知……使团中何人生病,能令燕司马这般心急如焚?”
祁湛眼眸微动,轻笑一声,道:“说来惭愧,乃是外臣的嬖宠。”
梁错挑了挑眉,立时想到了那日献舞的美艳讴者。刘非这般冷漠不近人情之人,还帮助过那个讴者,果然是楚楚可怜之辈,十足招惹人心。
梁错笑道:“没想到燕司马还是多情之人。”
祁湛道:“让梁主见笑了。”
梁错没有再追问,道:“朕亲点两名医士,随燕司马回馆驿。”
祁湛拱手:“多谢梁主。”
他说罢,抬起头来,目光不经意的越过梁错看向刘非,快速的上下浏览了一番,见刘非不似是病倒的模样,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为了不惹得梁错的怀疑,很爽快便离开了。
梁错还有文书需要处理,坐了一会子也离开了医官署。
方思垂着头,一直没有说话,仿佛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
刘非轻声道:“为何不在陛下面前,揭发于我?”
方思沙哑的道:“我……我……我不想。”
刘非又问:“为何不想?”
方思使劲摇头,眼圈发红,哽咽的道:“郎主对方思恩情深重,从未……从未有人这般对待方思,我若将此事说出,必然会陷郎主于两难,方思……方思不想害了郎主。”
他说着,似乎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刘非叹了口气,自己以退为进的法子成功了,且效果甚佳,但刘非的目的并非惹哭方思,只是活下去。
刘非伸出手,轻轻抱住方思,让他靠在自己的肩头上,一下一下的拍着方思的后背,仿佛安慰一般,道:“你还在发热,别哭了。”
“郎主……”方思听到刘非的安慰,哭的更是“凶残”,泪水很快湿透了刘非的肩膀,嗓音十足的委屈,道:“郎主对方思如此好,方思却是个狼心狗肺的坏胚,方思根本不配侍奉郎主……”
刘非轻轻擦掉方思的眼泪,道:“你是坏胚,那我也不算甚么好人,这不是正好了么?那么从今往后你也不必侍奉于我……”
他说到这里,方思的哭声立刻止住了,眼神更加委屈,呆呆的道:“郎主是要……要赶方思走了么?”
刘非却摇头道:“不是要赶你走,不让你侍奉我,是因着以后你我并非主仆,而是至亲。”
“至亲?”方思喃喃的道。
刘非道:“你我虽无血缘干系,但我们知晓对方最大的秘密,能共享秘密之人,难道还不算至亲么?”
方思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慢慢睁大,道:“郎主……郎主不是要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