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手指无意识地在披风上捻了下，好一会才继续道：“……你身份就尴尬了。”</p>
犬子经历这遭，脑袋瓜聪明许多，仔细回想之前他爹对召淮那令他嫉妒的“偏爱”，才明白那不是“偏”，而是“爱”。</p>
姬翊虽然也怨他爹假死不告知，却不想两人彻底有缘无分，各自伤心。</p>
姬翊小声替他爹辩驳：“不会的。”</p>
楚召淮摇头：“就算他不愿，朝臣也会逼迫他立后纳妃，后宫三千。九五之尊并非一手遮天，身居高位也会身不由己，陛下要做明君，恐怕也只能顺从祖宗礼制。”</p>
姬翊坐起身来，拧眉说：“难不成那些朝臣还能逼着他不成？那这皇帝做着有何意趣？”</p>
楚召淮笑了起来。</p>
姬翊还不懂权势的滋味，否则绝不会说出这种天真的话。</p>
“他会的。”楚召淮垂下眼，他病了一遭，也比之前会动脑子了，“陛下会审时度势，知晓如何做对他最有利。”</p>
后宫和前朝像是交织一起的两根藤蔓，根都长在一起，况且历来朝代的所有皇帝，从未有过不立后不设后宫的情况。</p>
两人既已和离，嫁娶随意，便再没有为彼此守身如玉的道理。</p>
就算姬恂对他还有情意，可等到他离开京城，或有朝一日身死，岁月会将姬恂心中对他的那点爱一寸寸冲刷干净，掩埋时光流逝的尘土中。</p>
从姬恂坐在那个位置上起，有很多事便由不得他。</p>
除非姬恂想做个暴君。</p>
姬翊听着好不舒服，低着头不吭声。</p>
楚召淮看出姬翊的难过，暗道不该同他说这么多。</p>
他闷咳了几声，不自然地摸了下姬翊的脑袋，轻声哄他：“他不会的，他应是属意你做储君，否则不会逼迫你学这学那。日后也肯定不会祸害旁人成婚生子，是我想多了，别生气。”</p>
“没生气。”姬翊不喜欢楚召淮把他当孩子，别过头躲开他的手，闷闷不乐地道，“我昨日听重山哥说，有朝臣提议让他立后，我爹似乎前所未有的动怒，发了好大一通火。”</p>
楚召淮一愣。</p>
姬翊起先也不信。</p>
姬恂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就算再生气面上却从不显露分毫，怎么可能会勃然大怒。</p>
直到当晚他过去宫里被爹抽查功课，见到姬恂眉眼泛着还未散去的戾气和冷意，哪怕极力克制也掩饰不住。</p>
背错一句话差点被抽，看起来真的动了大气。</p>
楚召淮摩挲着雪白宽袖，瞧不出心中有没有动容。</p>
“不说这个了。”姬翊转移话题，“最近春暖花开，想不想出城踏青啊，我和梁枋还盘算着找个地儿打猎呢。”</p>
楚召淮摇头：“不了，你们去玩吧。”</p>
他病还没好，出去只有旁人照顾他的份，怕会搅扰他们的好兴致。</p>
姬翊也没死缠烂打，眼看着偷偷溜出来的时辰要过了，只好依依不舍地道：“我还带来不少珍稀补药，已给白院使了，你要好好吃药，有事就来璟王府寻我。”</p>
楚召淮：“好。”</p>
姬翊一步三回头地走了。</p>
殷重山坐在白院使府外的马车上等着，见世子忧愁着出来，眉梢轻挑：“不多待一会？”</p>
“回去练刀吧。”姬翊爬上马车，蹙眉道，“要是我爹知道你带我出来玩，又得罚你俸禄。”</p>
殷重山被罚习惯了，一扬马鞭：“虱子多了不怕咬，反正罚得都是虚无缥缈的未来俸禄，我就不信你爹还能饿死我不成？”</p>
姬翊：“……”</p>
姬翊闷闷不乐坐在摇晃的马车上，越想越觉得不舒服，忽然一撩车帘，肃然道：“重山哥，你觉得我爹会立后生子吗？”</p>
殷重山一鞭子差点抽自己脸上，赶紧勒住缰绳，不可置信道：“世子在胡说什么？”</p>
这要让王爷……哦，陛下知道，不得把他吊起来抽？</p>
“我问你话呢。”姬翊拽着他的袖子，愁眉苦脸道，“万一他真的立后生子，我就……我就跟着召淮一块走。”</p>
殷重山“吁”了声，将马车堪堪停下：“世子，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p>
姬恂刚被楚召淮休了，连寝房都不敢挨，唯恐触景生情，连夜搬去宫中成日埋在公文里处理先帝留下的烂摊子，试图麻痹自己。</p>
昨日被一位大臣提了一嘴“立后”，姬恂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p>
今日那大臣便已告老还乡了。</p>
这个下马威八成能震慑其他不安分的朝臣，可若是下次再有人提，殷重山就不能保证陛下会不会直接疯症发作。</p>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往陛下心尖上戳刀撒盐吗？</p>
姬翊缩回马车中，不吭声了。</p>
两人沉默着回到璟王府。</p>
姬翊是个藏不住事的，闭嘴没一会又忍不住问殷重山：“召淮说身居高位也会不得已，迟早会被逼着立后生子，难道当皇帝也要被人牵制吗？”</p>
殷重山一听这个就头疼：“世子，殿下，祖宗，咱们能不谈这个吗？要是被你爹听到……”</p>
“我们谈的就是他，被他听到又如何？”姬翊往前走拦住快步而走的殷重山，倒退着边走边道，“前几日也有朝臣拿我爹娶过男妻之事议论，还说他刚当皇帝就忘恩负义休了王妃，十有八九是为了立其他女子为后……”</p>
殷重山恨不得捂耳朵了，正面容扭曲听着，视线忽然扫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僵。</p>
世子还在说：“……我知道我爹不是那样的人，可召淮说得煞有其事，我想了想之前看的史书，好像的确如此，就没有皇帝不立后的。”</p>
殷重山拼命朝他使眼色，见他不停，直接上前捂住他的嘴，强行掰着他的肩膀往后一转。</p>
姬翊不明所以地看过去，浑身一僵。</p>
姬恂站在一棵桃花树下，一袭黑衣长身玉立，面无表情朝他们看来，不知听了多久。</p>
姬翊方才还嚣张地说“他听到又如何”，可一见了爹那血脉压制得顿时怂了，干巴巴道：“爹，您……怎么来了？”</p>
姬恂漠然道：“召淮说了什么？”</p>
姬翊讷讷道：“也、也没说什么。”</p>
姬恂短暂从宫中琐事中抽身出宫，便是因他知晓姬翊定会去白府，想旁敲侧击询问楚召淮的情况。</p>
却没想到听到这个。</p>
姬恂眼神冷漠，直直盯着姬翊许久，才轻启苍白的唇：“他说我……‘迟早会立后生子’？”</p>
姬翊僵着身子不知如何回答。</p>
姬恂僵立许久，忽然就笑了。</p>
立后生子。</p>
原来楚召淮竟然这般想他的？</p>
也是。</p>
能算计枕边人的，必定是极度利己、专擅权谋算计的狠心之人，为了权势利益，自然会立后来稳固皇位。</p>
楚召淮这样想他，也无可厚非。</p>
姬恂笑完，脸色苍白转身便走。</p>
殷重山和姬翊面面相觑。</p>
姬翊忐忑道：“我我说错话了，他不会有事吧？”</p>
殷重山安慰他：“没事，陛下怎么可能出事？”</p>
话音刚落，就听到后院传来赵伯的一声惊呼：“王爷！王爷这是怎么了？！来人啊——！叫府医！”</p>
殷重山：“……”</p>
姬翊：“……”</p>
璟王府一阵兵荒马乱。</p>
府医来得及快，瞧见王爷躺在榻上昏睡不醒，吓得赶紧上前探脉。</p>
脉象凌乱虚弱，瞧着像是重伤之症。</p>
殷重山匆匆赶来，见状都忘了改口，急忙说：“王爷在猎场时受过伤，是不是又复发了？”</p>
府医小心翼翼将姬恂衣襟扯开，就见肩膀和胸口腰腹有两处狰狞的伤口，似乎只随便上了药，因方才情绪波动过大，伤口已崩开，正往外渗着血。</p>
府医懵了，赶忙让人准备水和药。</p>
这种伤已过了这么多日都没好好医治，可是会要人命的。</p>
殷重山眉头紧紧皱着，快步往外走。</p>
周患一把拽住他：“做什么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