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p>
水盆轰然落地，楚召淮眼瞳睁大，忽然浑身一软，双膝踉跄着跪在地上吐了出来。</p>
姬恂一惊，快步上前扶住他：“召淮！”</p>
楚召淮嗓子似乎有血堵着，他艰难拂开姬恂的手，边咳边道：“别碰我，脏……去看看周患。”</p>
姬恂并不嫌弃，将人半抱在怀中扶起。</p>
周患冲姬恂露出个清澈的笑，示意没事。</p>
他体格本就比寻常人健壮，否则但凡换了旁人，恐怕熬不过来。</p>
殷重山晚了姬恂一步，匆匆破门而入，先将姬翊从头摸到脚确定他没缺胳膊少腿，又冲到里间看到躺在榻上半死不活的周患，惊恐道：“周患……去了？”</p>
周患趴在榻上比了个手势，脸色已没有之前泛着死气的白：“勉强还活着呢，再炸一次也无妨。”</p>
殷重山：“……”</p>
隔壁暖阁中，姬恂沉着脸为他把衣服换下，又拿湿帕子擦了脏兮兮的脸和手。</p>
明明炭盆放置三个，温暖得额角出汗，楚召淮却仍然浑身发抖，瞳孔剧烈晃着，像是受到惊吓的猫。</p>
姬恂坐在床沿为他擦汗，温声道：“没事了。”</p>
楚召淮牙齿打颤，胸腔一阵阵的后怕完全无法控制，脸色比周患的还要煞白，只要一闭眼就是活生生的人被炸得血肉模糊残肢乱飞的场景。</p>
那血和残肢似乎落在他头发上，忍不住又扶着床沿干呕起来，却吐不出什么，胃针扎似的刺痛。</p>
姬恂心几乎缩成一团，只能一遍遍地安抚他。</p>
楚召淮恹恹躺在榻上艰难喘息，好一会喃喃道：“剪刀……”</p>
姬恂并未多问，将一把小剪刀拿过来：“想剪什么？”</p>
“头发……”楚召淮眼睛泛着血丝，轻声道，“把头发剪了。”</p>
他已顾不得擅自剪发会短寿夭折这种话，只觉得似乎有人的手在顺着他的头发缓缓往上攀爬。</p>
姬恂并未拒绝，垂着眼将楚召淮过长的发撩起，拿起剪刀轻轻一碰。</p>
咔哒一声。</p>
楚召淮抖了抖。</p>
姬恂道：“青丝斩断百病消。”</p>
剪刀再次剪下一绺。</p>
“剃发开财中状元。”</p>
楚召淮呆呆看着姬恂，反应许久才意识到这是寻常人家剪发时，长辈会念叨的消灾吉祥话。</p>
从未有人对他这样说过。</p>
姬恂动作很快，将楚召淮的发修剪到及腰。</p>
见他呆怔着注视着自己，姬恂轻笑了声，缓缓伸手将人抱在怀中。</p>
温暖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楚召淮几乎本能地拽着他的衣襟往他怀中钻，好像寻到了能遮风挡雨的港湾。</p>
姬恂身形高大，上了榻将外袍脱下裹在楚召淮单薄的后背，双臂一紧将人整个抱在怀中。</p>
这个姿势极具安全感，好像所有妖魔鬼怪都被挡在外面，头发上诡异的触感消失殆尽，温暖侵入四肢百骸。</p>
楚召淮眼瞳睁大，一直紧绷着发抖的身子终于缓缓放松下来，几乎瘫成一汪水。</p>
姬恂抱着他轻轻拍着后背，声音轻柔：“不怕了。”</p>
楚召淮叼着姬恂的衣带，拼命压抑喉中的哽咽，听到这声简单至极的话，不知怎么忽然忍不住，终于浑身发抖地小声哭了出来。</p>
姬恂手一颤。</p>
楚召淮年纪小，一心只想着治病救人，秉性纯澈又无害，去年新婚夜见到尸身直接吓晕，更不要说此次断臂残肢这种血腥的场面。</p>
姬翊虽比他小个一两岁，在京城也因他之故遭遇无数次刺杀。</p>
即便如此，他也几乎吓呆了。</p>
何况楚召淮。</p>
姬恂心脏似乎被一只手狠狠揉成一团，钝痛和刺痛一齐袭来，呼吸都在颤抖。</p>
白鹤知说楚召淮需要静养，今日他只是不在一日，便受到如此大的惊吓。</p>
楚召淮从不会放任自己情绪失控太久，只露出几声哭音便强行忍回去，声音还在抖着，含糊着道：“我、我不该任性，非要今日出门的，对不起……”</p>
姬恂将他抱得更紧，声音放得极其轻柔：“不怪你，最近这段时日府中也有过死士刺杀，并非是你的缘故。”</p>
况且用死士带着火药在闹市接点燃，根本无人会想到这样癫狂之事，就算暗卫反应再快也无法提前防御。</p>
据回来的暗卫所说，姬翊本来也打算今日去黄鹄阁，这次暗杀便是冲着他来的，而且若不是楚召淮敏锐千钧一发之际护住姬翊，恐怕世子早已尸骨无存。</p>
楚召淮受了巨大的惊吓，几近心力交瘁，只说了几句便闭上了眼，口中一直叼着的衣带缓缓落了下去。</p>
姬恂：“召淮？召淮！”</p>
似乎失去意识了。</p>
姬恂心中一紧，正要开口喊赵伯，就听到外面白鹤知的声音。</p>
白鹤知满脸惊慌几乎是狂奔而来，肩上的小药箱盖子都没盖紧，随着一路颠簸里头的瓶瓶罐罐一个不剩。</p>
慌忙进来时被门槛绊了一跤，白院使一条腿猝不及防砰的跪在地上，被殷重山手疾眼快一把扶住，否则两条腿的膝盖都得撞碎。</p>
白鹤知像不知疼似的，上气不接下气地艰难道：“召淮……召淮怎么样？”</p>
殷重山赶忙道：“没受伤，就是受了惊，王爷担忧王妃心疾会犯，这才请您来一趟，放心放心，一点伤没受。”</p>
白鹤知重重呼出一口颤抖的气息，拖着一条瘸腿，跌跌撞撞冲了进去。</p>
良久，姬恂从暖阁出来，垂在袖中的指尖还在微弱的发颤。</p>
姬翊刚和殷重山一起将周患扶回房里，眼圈哭得通红，见状赶紧擦干眼泪追问道：“召淮心疾怎么样了？”</p>
若不是楚召淮反应快，如今他怕是已在阎罗殿了。</p>
姬恂并未回答，抚摸着垂曳而下的衣带，漠然道：“让长随去国子监寻祭酒，让他为你准假一月。”</p>
姬翊一愣。</p>
为何无缘无故就放假？</p>
他虽然期盼假期，却对无缘无故就得到的馅饼感觉到畏惧，唯恐里面有钩子。</p>
“过几日召淮恢复好，你同他去护国寺住一段时日。”姬恂眼底带着冰冷的戾气，抬眸注视院中逐渐阴沉下来的天幕。</p>
朔风遍布，即将开春，却要下雪了。</p>
“……等春猎过后局势安定，我再派人接你们回府。”</p>
<hrsize=1/>作者有话要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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