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胥吏们扔的满地都是菜叶子,打烂了,流满了车身的鸡蛋,还有那辆钉着了各种大大小小木板的破旧驴车。
他已经差不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事情,宗泽走南闯北,听人讲过无数回了。
尽管如此,但直面这样的惨剧,他还是动容不已,更是莫名想起了石壕吏的诗句。
宗泽看着身前的可怜人,忍不住问着自己。
这是谁家的儿子?
又是谁的兄长?
谁的丈夫?谁的父亲?
他的父母兄弟妻儿,定在家中挂念着他吧?!
而吾乃是太学生!
是圣人的学生,是圣人的弟子,更曾受官家勉励。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士大夫,遇到这种事情,绝不能坐视不理!
所以……
这事情,他管定了!
哪怕把官司打到大理寺,他也要为这个素未相识的陌生人讨回公道!
当今天子圣明,朝中更是众正盈朝,君子济济,想必也定不会容忍这种事情!
这样想着,宗泽站起身来,看向前方。
方才还在的那几个胥吏已一哄而散,不知跑去了哪里。
只有地上的伤者在挣扎着惨叫。
宗泽看向那些在围观的人群,拱手问道:“敢问诸位父老,陈留县县衙在那个方向?”
……
“大家……大家……”
睡梦中的赵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狄蔷那张,宛如凝脂,没有半点瑕疵的俏脸。
她似乎有些紧张,宛如桃花般的眸子,在和赵煦的视线撞上后,立刻就垂了下去,不敢再直视。
“什么事情?”
“石都知星夜乞见……”狄蔷柔声说着。
“石得一?”赵煦坐起来,狄蔷连忙将一件袍子,披到他身上。
“出事了?”赵煦问道。
狄蔷低着头道:“臣妾不敢问……”
向太后调教女官,是很有一手的。
在她的亲自教育和监督下,赵煦身边的三女以及其他女官,一个个都是规规矩矩,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哦!”赵煦起身道:“叫他进来说话吧!”
“诺!”狄蔷盈盈一礼,然后转身对着一个矗立在寝殿一角的老女官说了一声。
那老女官从墙脚出现,对着赵煦拜了拜。
然后就领着殿中的宫女、女官以及狄蔷,退到了帷幕外。
而赵煦站起身来,走到寝殿门口,看向放在门口的那座漏刻。
“子时三刻了呀!”他轻声说着,皱起眉头来。
这个时候,石得一忽然求见,想来应该是发生了大事了!
过了一会,石得一的身影,出现在帷幕前。
“入内内侍省都知臣得一给大家问安!”
“朕安!”赵煦道:“都知进来说话吧!”
“诺!”
石得一再拜而起,但没有马上进来,而是在门口接受了那位老女官的仔细检查。
以确保他身上没有携带任何硬度超过木条的东西。
这同样是向太后的安排。
士大夫家出的皇后,在这方面,确实是很细心的。
于是,不仅仅是内寝的安保很严密,在寝殿外,还有着燕援三兄弟率领的御龙直,十二时辰三班倒的守卫。
检查过后,石得一又整理一下衣冠,才躬身走入帷幕中,来到赵煦面前,拜道:“大家!”
“什么事情?”赵煦没有寒暄,直接问道。
“大家出事了……”
“恩?”
“陈留县的逻卒急报,就在昨日下午,萧馆镇的税吏,打死了一个进京卖菜的小贩……”
赵煦眉头一皱:“不是说,让尔等选远离汴京的地方吗?”
陈留县离汴京太近了!
近到汴京人,都可以去当地察看。
万一被人抓到了鸡脚,怎么办?
到时候挥泪斩马谡吗?
是的,赵煦安排了探事司的逻卒,到地方上去煽风点火。
而且是两边拱火。
一边选几个胆子大,不怕事,没有父母兄弟妻女的愣头青。
鼓励他们,怂恿他们不要怕,就是干!
还拿着汴京新报上的文章,给他们鼓气。
一边在胥吏群体里,利用内线,找几个类似镇关西一样的人物。
给他们点火,说法不责众,同时放大胥吏们的恐慌,尽可能的挑动这些人心中的恶魔。
这就是效仿现代的FBI,在两边埋暗子,都下钩子。
生怕搞不出大新闻!
但,赵煦怕探事司业务能力不过关,被人抓到了鸡脚,给牵出来。
所以要求探事司,只能在开封府府界的边境搞,而且,直接排除了北边——太近了!
所以……
这是怎么回事?
被赵煦盯着,石得一有些发毛,连忙拜道:“奏知大家,陈留县的事情,完全是意外……”
说着,他就将陈留县连夜报上来的情况,与赵煦做了介绍。
赵煦听着,坐回到床榻上。
不知为何,他感觉有些冷,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衣袍。
“所以说……是意外?”他轻声问着。
“是……”石得一俯首拜道。
赵煦嗯了一声,他感觉着寝殿越发的寒冷了。
其实,早在赵煦将监当官们全部调走,却不任命新的监当官的时候。
他就已经知道,这样的事情的发生概率是无限接近百分之百!
道理很简单。
胥吏们本就是在乡中横行霸道惯了,习惯了作威作福的群体。
过去,有监当官们盯着,尚且时不时的要冤死几个商贾。
每年开封府,都会接到几十个类似的案子。
这还是有苦主,且苦主愿意告状的。
那些没有苦主,或者苦主来不了的冤案,不知道有多少!
如今,他们上面连个盯着的他们的人都没有了。
以他们的性子,闹出命案是迟早的事情。
也就是,赵煦紧跟着,就下令废除过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