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时画愣了片刻,终于笑出声来。
这一次,他笑得格外大声,格外肆意。
隔壁起早还困意盎然的大娘忍住扯着嗓子大骂了两句,推门而出叉腰准备继续骂,在看到了站在门外少年过分漂亮的一张脸时,硬生生咽回了所有话语,再清了清嗓子:“哎哟,这样下去,笑哑了嗓子可怎么办哦,来喝碗水吗?”
傅时画心情极好,就真的牵着虞绒绒进去去喝了一碗水,出来时还抱了几个红彤彤的苹果,大娘笑红了脸:“小伙子哪来这么多的客气,快带着你家小姑娘赶路去吧。”
二狗恰在此时懵懂醒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怒目圆睁,显然若非此刻还有别人在,定要对傅时画进行一番灵魂拷问,道德批判。
苹果是洗好的,还带着些井水的微凉,虞绒绒捧着大娘塞在自己手里的苹果,心情多少有点复杂。
——颇有一种这苹果格外珍贵、毕竟是大师兄用皮相换来的……的感觉。
皇城清晨的宁谧并会太久,烟火气很快从每家每户的小烟囱里飘了出来,白烟袅袅,叫卖声渐起。
虽然这一路冲刺而来,虞绒绒已经分清东南北,但傅时画显然对这里太过熟悉,带着她三绕两拐,竟然便回到了某条主路上。
虞绒绒随着傅时画出了很长一段路,依稀认出了这似乎是他来时的路,而他八匹灵马的华贵马车还停靠在驿站。
她一直在悄悄看傅时画。
两个人之间到底有高落差,她也敢去看他的眼睛,免得被抓住,她看他绣着暗纹花样的青衣衣袖,看他宽阔的肩,看他挺直的背,视线在他线条漂亮的下颚上稍微一停,又落在了他的长靴上,心道原来傅时画两步时,她要三步能跟上,腿长了起哦。
——忘了对于修道之人来说,这样的偷看其根本瞒住对方。
她在想之前那个叫卫软的黑衣人说的话,想了一路,脑子里已经快要塞满自己看过的狗血话本子,此犹豫再三,终于小声开口:“太子殿下?”
傅时画顿住脚步,低头向她看来:“我了一路,还以为你会问我了。”
他语气散漫,声音很轻:“准确来说,是抛凡俗,去修仙问道了的前太子殿下。”
虞绒绒眼神微顿。
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
那是她幼时虞丸丸你追我赶地『乱』甩泥巴后,偶然路过闲聊的大人时,仿若听闲言碎语的八卦般,飘过的只字片语。
“听说了吗?皇位上那位钦定的皇太子,居然是个天生道脉。”
“这么大的事儿,谁能知道呢?傅家这些年来可能是皇位坐得太安稳了,据说清弦道君以神识一探,竟然探出了一大片修道者!虽说是旁系,姓傅,也总沾亲带故。这傅家,未免也太过胆大包天!”
“已经废了,说是皇太子一夕悟了,抛凡俗,去修仙问道了。若非那皇太子还没十岁,我简直要相信这胡话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总之那皇太子也是惨,小小年龄就要去登云梯,就算逆天改命了也要做……”
后面的话被虞丸丸的大声吵闹盖过,只隐约还听到了诸“此生恨在帝王家”一类的小孩子听懂也感兴趣的事情。
但虞绒绒毕竟自幼记忆力就过于拔群,只是这样听过一两句,竟然就真的完全记在了心里。
虞绒绒顿了顿。
她一时之间有些恍然。
此前她一直在想,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登云梯这件事的,又为什么对这件事此笃定而执着。
直到现在,她突然想了起来。
原来竟然……是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她听到的,又原来便是傅时画。
而现在,闲话家常里的人便站在自己面前,仿佛从某种云雾缥缈中了出来,再牵起自己的手,为了某种真。
原来是你。
虞绒绒在心底想道。
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傅时画面上云淡风轻,也到底知道当年此事多么沸沸扬扬,他见过太多因为这件事而落在他上的目光。
有惋惜,有唏嘘,也有许多看好戏的怀好意。
见了太多,傅时画确已经甚在意,也做好了虞绒绒或许会用带着同情的神『色』看向他的准备,还在想或许要反过来安慰她一二。
然而与她的视线接触时,对方的眼中竟然是某种难以置信般的惊喜,像是在重新认识他,也像是在为认识他这件事本而喜出望外。
虞绒绒的心跳越来越快,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盛。
那句在心中重复了许多次的话语,终于带着笑意脱口而出:“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