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铺内货架上摆满了文房四宝、折扇香囊、玉佩手串之类旅游纪念品,墙上还挂着几幅印刷字画。
店内只有一名中年男子。他正趴在地上,用抹布仔仔细细地擦拭地板。看到乐祈年他们三个,男子惊讶地抬起头,目光落在小罗手中直播设备上,眉头微微皱起。
“您是老板吗?”乐祈年问。
“你们在做节目吗?是主播?”男子很不乐意被拍摄样子。
乐祈年解释:“我们正在参加一档真人秀,叫作《谁是通灵王》。我们两个是参赛选手。”
老板面露狐疑神色:“你们这是直播还是录播?”
“是现场直播。我们想买一件纪念品,两百元以内,老板有什么推荐吗?”
“不是有标价吗,不会自己看?”
君修言皱起眉。这老板什么态度啊?生意都这么差了,对待顾客还这么凶巴巴?难道是因为他不愿意自己店铺出镜?
乐祈年好奇宝宝似在店里转悠了几圈,时不时拿起一件纪念品细细端详,再悻悻地放回货架上。君修言则倚在柜台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乐祈年,试图从他一举一动之中寻找破绽。
最终乐祈年晃悠到君修言身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君修言屁股。
君修言一个寒颤。这家伙为什么盯着他那里看?性取向不正常吗?
接着他才意识到,乐祈年所注视不是他翘臀,而是他屁股后面一枚相框。
照片中是个高大男生,身穿学士服,戴着饰有长穗学士帽,笑得春光灿烂。
“这是令郎?”乐祈年问老板。
老板愣住了。君修言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暗想你文绉绉地说什么“令郎”?又不是在演古装剧!普通人,尤其是文化程度不高人乍一听到“令郎”,哪能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意思?就不能直白地说“你儿子”吗?
“他是问,这是不是您儿子。”君修言说。
老板眨眨眼,终于缓过神来。“哦哦,是,是我儿子。”
这个话题仿佛打破了老板和他们之间坚冰。刚才还对他们抱有敌意老板展颜一笑,剑拔弩张氛围尽数消散。
“我儿子在国外留学,拿全额奖学金呢!”他语气很是骄傲。
君修言肃然起敬。国外大学全额奖学金!他考上985绿江大学就觉得自己顶了不起了,没想到在碧水镇这样小地方,竟能出这样一个高材生!
“了不起了不起!”君修言和小罗异口同声。
“这孩子有出息,跟他老爹可不一样,我们家可真是祖坟冒青烟啦,哈哈哈!”老板抓抓头,有些不好意思了。
三个人又恭维了几句老板儿子,直夸得老板一张国字脸涨得通红。最终乐祈年挑中了一尊标价三百唐三彩马工艺品,跟老板砍价砍到了两百。
捧着唐三彩马,三个人返回女子那边。乐祈年小心翼翼地将唐三彩马放在长椅上,让女子自己去拿。在古董交易界,这是个常见防止碰瓷手法。有些人会故意在传递古董时“失手”打碎古董,然后敲诈交易对象。因此长心眼人都会先将古董放在桌上,让对方自己去拿。这样即使打碎,也与自己无关。
女子心心念念纪念品终于买来了,她却看都不看一眼,而是问乐祈年:“金墨轩生意还好吗?”
乐祈年耸肩:“门可罗雀。”
女子环顾四周紧闭店铺门,轻叹:“我想也是……那老板怎么样?”
“你指哪方面?”
“就是……”女子揪着自己衣角,小声说,“他身体健不健康,看起来心情怎么样……”
乐祈年回想了一下那位老板模样:“倒也没看出有什么身体不健康之处。”
“那就好。”女子松了口气,朝三个人莞尔一笑,“真是麻烦你们了。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君修言抢先说:“跑个腿而已,不必客气。”
乐祈年却将女子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那我提一个问题,还望姑娘诚实回答。”
“啊?那当然……”女子向后缩了缩,“你问吧。”
君修言瞪着乐祈年,心说这小子要是敢问什么冒犯人家小姐姐问题,比如问人家年龄三维微信号什么,他就当场把这小子揍一顿。
乐祈年顿了几秒钟,开口:“你就是金墨轩老板儿子吧?”
女子愣住了。小罗怪叫一声。君修言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乐祈年是瞎了吗?男女都分不出来啦?这位小姐姐明明是……明明是……
女子垂下头,苦笑一下:“你怎么看出来?”
君修言如遭五雷轰顶。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位浓妆丽人,怎么也不敢把“她”和金墨轩老板那张照片上男生联系在一起。
直播间里飘过整整一屏幕“!!!”。
【卧槽不是吧,我还以为是个漂亮小姐姐呢,没想到是个人妖?】
【礼貌点行不行?人妖是贬义词,不要用这种称呼,人家有专门名词叫“跨性别者”。】
【我怎么看都觉得是个女啊!乐祈年是怎么看出来?他眼睛自带X光吗?】
【这支线剧情安排得有意思,节目组挺有创意。】
【喂,这不是节目组安排吧!】
乐祈年说:“虽然你身穿女装,还化了浓妆,但男女体型步态始终有所不同。一看便知你是男子了。你让我们去金墨轩购物,却不关心买来东西,只顾问老板情况,想来是借购物之名打探老板消息吧?你完全可以自己去金墨轩查看,却要舍近求远地拜托我们,所以我想,你一定身怀某种不可能和金墨轩老板见面苦衷。再加上我在店铺里看到了老板儿子照片……”
他意味深长地停下来,等待女子回答。
君修言也将女子重新端详了一遍。他刚才就觉得这女子身材高大得非同一般,和普通高个女子有所不同,可为什么没往“他是个男”那方面联想呢?
他和乐祈年都看到了老板儿子照片,为什么乐祈年认出女子就是照片上人,他却像个瞎子似什么也没注意到?
他……他连这个假道士乐祈年都比不过吗?
君修言痛苦地抱住头,开始怀疑人生。
女子嘴唇颤抖了一下:“没错,既然都被你们发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我本名叫钱承祖,去年在国外做了变性手术。”
“令尊说你在国外读书……”
“那是我欺骗他。那照片,还有毕业证,都是我P出来。我只是想找个借口躲开我爸,出国留学是最好借口了。我在国外找了份设计师工作,自己养活自己。反正也不花他钱。”
乐祈年眯起眼睛:“令尊不同意你……呃,变性?”
钱承祖凄惨地一笑:“他怎么可能同意?你们或许不知道,我爸是个特别大男子主义人,还重男轻女。连我妈都受不了他,在我很小时候就离家出走了。从小我爸就跟我灌输要传宗接代,要娶媳妇生儿子,但他不知道,我其实……我心里其实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女生。直到长大后我才知道,这叫性别认同障碍,可以去做变性手术。但我爸那种人……他是死也不可能同意。他很为我这个‘儿子’骄傲呢,要是我变成‘女儿’,他大概会杀了我吧。”
君修言直到这时才缓过神来。他知道钱承祖这样人叫作“跨性别者”,身为开放现代人,他应该对他们一视同仁。但他还是感觉别扭得很。
“所以你才撒谎出国留学,躲开你父亲去做了变性手术?”他问。
“是啊。”钱承祖说,“这些年来我一直不敢回来见我爸,但我又觉得很羞愧。毕竟是他把我抚养长大,我觉得就这么一走了之话很对不起他。所以我才鼓起勇气回到老家。我听说店铺生意很不好,所以想让他关了店来跟我一起住,我现在在做平面设计,收入挺不错。可是……”
还是没有勇气去直面父亲。希望能和他达成谅解,却又害怕他不肯谅解自己。
君修言自幼父母双亡,跟着爷爷长大。他不明白“跟爸爸闹矛盾”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如果换成他,只要能和爸爸见上一面,让他付出多少代价他都愿意。
“父子哪有隔夜仇,我觉得你和你爸好好说一说,他应该能接受吧?”君修言小心翼翼道,“况且你一直瞒着也不是个办法啊,早晚有一天会露馅,那还不如你先去向你爸坦白……”
钱承祖慌忙摇头:“不行,你们不知道我爸脾气……”
“你是个成年人了,你要做什么你爸也管不着呀。他要是打你,还有我们呢,我们替你拦着!”君修言说着弯了弯胳膊,表示自己肌肉强健。他一个不到二十大小伙子,对上一个五十多岁大叔,怎么想都不可能输吧?更何况还有乐祈年和小罗帮忙呢!
钱承祖被说动了。他既然能鼓起勇气回到家乡,那么跟父亲见面也就只差那临门一脚了。
乐祈年说:“是啊,最严重也不过就是令尊和你断绝父子关系永不往来罢了。”
君修言白他一眼,有这么劝人吗?
钱承祖却被他逗乐了。“说也是……”
她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向金墨轩。君修言和乐祈年像左右护法似跟在她身后。君修言已经做好准备了,如果金墨轩老板要动手,他就先上去一个小擒拿,然后让钱承祖快跑。在脑海里预演过许多遍之后,君修言信心十足。即使金墨轩老板挥舞着菜刀向他们冲过来,他也能制服对方。
一行人来到金墨轩。老板不在,店铺空空荡荡。君修言心想,幸好现在没什么游客,否则连个看店人都没有,小偷岂不是零元购?
“老板在吗?”他喊道。
后堂传出一声悠长喊叫。
过了好一会儿,老板才慌里慌张地跑出来,在衣服上擦着双手。
“你们怎么又来了?刚才卖给你们东西有问题吗?”他不安地问。
君修言清了清嗓子:“咳,老板,接下来我要说事,你千万别害怕……”
背后钱承祖倒抽一口冷气:“你、你不是我爸爸!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我家店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