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谨嘴角有唾液流下。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抹去。刚要落下手臂,就被死死抓住。
继而大力袭来,将他推于榻上。
黑发散开,他眼底映着欺身压来的男子。
那人一手锢住他手臂,另一只手插入他发丝之中。双目欲红。
“你若实在想当个活死人,我便成全你。”
沈星丛从静心长老口中听得先生过去,愈加沉默。
有魔修混入诓骗了先生,甚至杀死宗主,并将先生绑走。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弑父之仇,自是永生难忘。
他总算明白先生为何对魔修恨之入骨,八年前又为何说出那番话。
因自己轻信导致师门尽毁。以先生性子,定会将全部责任都揽于自己身上。
错的明明是那魔修。
他问静心长老:“那人带走先生,逍遥门内就无人察觉吗。”
静心长老摇头:“当时门内太过混乱。前任宗主身死,又有弟子受伤。压根无人去顾及。等发现有人失踪,已经晚了。”
当他们赶及现场,罪魁祸首已经逃之夭夭,只余下一些魔修痕迹。宗主门下两名亲传不见踪影。
他们起先以为兰谨与周昊天都被魔修掳走。
有人提议去追,也有人说攘外必先安内。宗主身亡事大,当时长老已经焦头烂额。
直到宗主首席弟子游历回来,才算暂且安顿。
沈星丛:“正是当今宗主?”
静心长老:“不错。”
安顿以后继续追踪调查,捉住一些零散魔修。东拼西凑下总算还原真相。
兰谨是被掳走了。而真正的罪魁祸首,竟是另一名宗主亲传。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们不仅让魔修混入,还安排其与宗主密接。光顾着天赋,以为就是个流落民间的孤儿,完全没意识到其狼子野心。
甚至让人带走了门内最有天赋的弟子。
也是从那时起,逍遥门地位便一落千丈。
亲子生死不明,兰家自然要讨个公道。联合其余两大世家与十大宗门,要去百荒魔域夺回兰谨。
沈星丛记得这一典故。
原著里一句话带过,说数百年前曾有仙魔大战,伤亡无数。看时间大致也对得上,没想到起因竟是为此。
兰家因是组织者,出力最多。其后因元气大伤,从三大家族之一位列除名。
其余世家与宗门也不光为救人。惩奸除恶是一故,更是想借此确立自己在灵渊洲地位。
心思各异下,浩浩荡荡向百荒魔域出发。
沈星丛:“然后呢。”
“然后……”静心长老道,“我见到了兰谨。”
当时画面他已不愿回想。
所有人都杀红了眼,而他到底记得逍遥门此行是为救回兰谨。
当他找到兰谨所在。一进去,便闻见空气里不同寻常的异味。
粘稠、浓厚、怪异。
脚下已几乎无立足之地,散落着衣物。屋内极暗,只亮了一支灵烛。因此他一下子没发现兰谨在哪儿。
直到听见一串锁链碰撞的轻响。
他循声望去,才瞧见深处榻上侧躺一人。依着暗光,发现浑身赤/裸,身体遍布不自然的伤痕。只有黑发散开,些微挡住白皙身躯。
他焦急走近,刚唤一声兰谨,却忽然顿步。
他瞧见了那人的脸。
嘴巴微张,眼里无神,眼白微微翻着。脸颊残留白色液体,已几近凝固。
兰谨向来爱干净,绝不可能任自己这般。
静心意识到这会儿再叫此人已毫无意义。
兰谨,是被当成了炉鼎。
双修,乃采阴补阳调息运转之术。道侣之间所为,可互通有无,有助于修为长进。虽上不得台面,但也尚且算得正统修术之一。
而炉鼎则是单方面的撷取。
无论灵力、修为、甚至灵根天赋,一切都被剥夺。
日复一日地被榨干,到最后,甚至连思维都凝固了。
——变得像个“活死人”。
静心长老已不愿回想当初画面。每当脑内浮现,便觉胸口隐隐作痛。
兰谨出生修真世家,天赋卓越,犹如众星捧月般长大。身上带了一丝讨喜的傲气,且总是人群中最引人瞩目的那个。
风姿绰约,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这样一个人,应是立于灵渊洲之巅;即使战死,也该浑身浴血,铮铮铁骨。
而绝非会像现在这样。躺于榻上,浑身赤/裸,身上沾着异味液体。如同断线木偶。不哭不笑,神情发木。
沈星丛见静心长老忽然沉默。
虽未直白形容,但联想此前兰谨先生失去理智时的模样,心中已有猜测。
“那之后呢。”他问,“师父带回了先生?”
静心长老颔首:“虽……已是那般模样。但到底留有性命,我与现任宗主一起将其救回,为其治疗。”
起初兰谨依旧毫无反应。即使外伤已经痊愈,却依然不声不响。每日只在屋里呆坐。
“我此前与你说过,兰谨因此故灵脉受损。我与宗主遍寻天下,却依然未找到法子。”
结果好容易将人救回,也仅是勉强保下一名。
日后门派事务日益繁忙,静心已没法日日照料。只唤一名弟子在云屿守候,若是发现不对及时联络。
此时,他已对兰谨恢复可能近乎绝望。
而当一日,当他再去探望兰谨,顺便清扫屋内时,却听得身后声音。
“……静心师兄。”
细若蚊呢,几不可闻。
但静心依然听见了,不可置信转头望去。
并非错觉,起先那犹如人偶一动不动的青年的确看了过来。视线与他对上。
静心还未发出一言,就见那人勾起嘴角。
这大概是救回人后对方露出的第一个表情。分明是在笑,却觉要比哭还难看。
“抱歉。”
这亦是兰谨说的第一句话。
听完静心长老一番言论,沈星丛良久无言。
他不曾认识从前的兰谨先生。是那样的锋芒毕露少年可期。
本该立于万丈光芒之中,却被人因一己私利生生拽下泥潭。好容易挣扎爬起,却再也回不到当初。
心口闷闷的,好似堵了一口气。
“……那个人呢。”
半晌,沈星丛终于开口,“那个伤了兰谨先生的魔修,是否已经杀了?”
“那一战太过混乱。”静心长老道,“我只顾尽快救回兰谨,并未去寻那人。”
沈星丛:“所以,那人依旧在百荒魔域?”
“星丛。”静心长老看出弟子心中所想。
“百荒魔域实乃非人之地,一旦灵气耗尽便寸步难行。那年仙魔大战,哪怕灵渊洲修士已做足准备,依然死伤无数。”
“不可冲动。”
“可我不甘心。”沈星丛紧皱着眉,“那人欺师灭祖大逆不道,害惨了兰谨先生。怎可任其逍遥法外。”
静心长老叹息:“既是因果,终有循环之日。”
沈星丛最恨什么天道因果。
那叫周昊天的魔修明明已犯下因,却未立即遭到报应。痛快逍遥这么多年,苦果全是兰谨先生一人承担。
他替兰谨先生不值。
“若是因果。”沈星丛眼帘垂下,眼瞳隐约闪烁暗色金光。
“就由我替先生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