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予红却与仪仪完全不同,穿戴不扎眼,却都是好料子,他不大懂首饰,只觉得林予红所戴的银饰虽然简单,造型却颇为别致新奇,哪怕再怎么不懂这些东西,但也知道以林家的财力这些首饰绝非凡品。
——随随便便拿支当了,便能抵太守府一年的花销。
陆广轩并非不理庶务的清高武将,作为邺城的下一任继承者,无论是军政还是民生他都颇为了解,也因为太过了解,他才能清楚知道太守府与林予红的差距,这种差距不可谓不大,大到让他瞧了两眼林予红便匆忙收回视线——太过扎心。
端方君子如陆广轩,偶尔也会觉得自己的生活分外艰难。
但毕竟是自幼在贫瘠日子里修出的好脾性,这种念头存在短短一瞬,瞬息之后,陆广轩仍是稳重内敛的赫赫名将,他唤来亲兵要了招待人用的雀舌茶与点心,抬手给对面的林予红斟了一杯茶,不动声色道:“县主这话便是说笑了,县主乃是天子身边第一得用之人,又有敢能疑心县主?”
“是么?”
林予红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无是无不是的态度让陆广轩剑眉微蹙。
作为武将,陆广轩与女人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除了人情上的几位世交家的女儿外,他相处最多的便是祝仪与舞姬,祝仪是他一手带大的小妹妹,舞姬而今是姑母帐下的贴心人,两人都是自家人,都不需要他时刻提着精神,但林予红完全不一样,一来是因为她的身份,天子亲封的县主,一心想要联姻拉拢的对象,与她太近不行,太远又不行。
二来是因为往事——年少时期的巴掌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林予红并非典型的世家女,哪怕此时她再怎么温柔平和,骨子里的凌厉却是抹不去的,少女时期的她是敏感尖锐的小刺猬,而今的她,便是开到荼馀的彼岸花,美则美矣,却带剧毒。
对于这种人,他只想敬而远之。
倒不是害怕,而是与这种人打交道太累,作为典型的武将,他更喜欢性格直白容易相处的人,而非让人绞尽脑汁依旧瞧不清的林予红。
解决冷场最好的办法是吃茶。
“县主吃茶。”
茶水倒了八分满,陆广轩递给林予红。
“多谢将军。”
林予红接过茶,轻啜一口便放在石案上。
见她只是礼貌性尝了尝,陆广轩便知雀舌茶并非她的喜好——武将是不如文人那般爱喝茶的,天子赏赐的雀舌茶被他们拿做招待用,对于普通百姓家,天子赏赐的自然是好东西,可对于林家这种富可敌国的家族,雀舌茶便是那种能勉强一尝的茶,用来招待人只能说是不出错,但远远谈不上出彩。
陆广轩剑眉再次蹙了一下,楠竹亭也再度陷入沉默。
陆广轩知此时的林予红早已褪去了少女时期的敏感敏锐,此时的她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而林予红也知陆广轩形式稳妥,并非寡言罕语之徒,然而这样的性子,却让小小的楠竹亭两次陷入沉默,其原因不过是对方的不主动。
——是的,冷场只因为对方不想与自己说话。
莫名的,林予红笑了起来。
陆广轩此时正在饮茶,见林予红突然发笑,不免问了一句,“县主笑什么?”
“笑将军。”
林予红轻轻摇着团扇,漂亮眼睛瞧着陆广轩。
“笑我?”
陆广轩剑眉微动。
“不错,笑将军。”
林予红站起身,“一别经年,我已不是当初的我,将军也非最初的将军。”
林间清风扬起林予红的长发,红色的发带与长发交织在风中起舞,她眯眼看着周围的景致,仿佛透过这些竹林看到多年前的自己,“但不管如何,将军当初对我的援手之恩我却是记在心里的,将军放心,洛京是洛京,林予红是林予红。”
陆广轩剑眉轻蹙,轻摇团扇立于风中的女子已侧目看了过来,竹林清幽,而她着红,落日的余晖如滚了火,将她的身影烧在他眼中。
“我是洛京林家林予红,而非将军口中的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