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将心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况她身后是号称中原粮仓的林家,为了那些粮食,祝陆两家也不会为难于她,更何况,阿爹在世时曾向祝陆两家行过方便,为了那些方便,祝陆两家也会护他们姐弟的周全。
话虽这样说,但林予红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她从未见过祝陆两家的人,不知他们为人如何,况她现在在林家已无“立足之地”,祝陆两家真的会为那些过往方便护她周全吗?
信使出发之后,林予红又有些后悔,而今四处战乱,邺城又是军事要塞,祝谦夫妇纵然有心,只怕也顾及不到她。
到底是仓促了些,若是再给她一些时日,她必不会让信使去往邺城。
这样的担忧很快被打消——祝谦夫妇不仅很快给她回了信,还在信中言明自己会出城相迎,不管林家内里如何变动,她在他们这里永远是恩公之女,林家的长房嫡出。
周围不是豺狼便是虎豹,林予红何时见过这般温暖温和的人,她捧着书信,连阿爹葬礼上不曾落过几滴泪的眼睛此时却红了起来,睡梦中的阿弟被泪水砸了脸颊,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睁开了眼,小小的人儿第一次见到她的泪,不由得愣了一下,睁大眼睛好奇看着她。
“阿姐?”
小林景深试探性伸出手,指腹点了林予红脸上的泪,放在嘴边舔了舔,稚嫩的声音无比孩子气,“咸的。”
“原来阿姐也会哭啊。”
小林景深歪了下脑袋。
林予红收了信纸,紧紧抱着林景深,“是啊,阿姐也会哭。”
祝谦夫妇言辞诚恳,林予红再无担忧,她不再像之前那般走走停停,加快速度向邺城进发。
很快,她到了邺城边境,乱世之中的书信并不是很方便,她也没有告诉祝谦夫妇她准确的抵达时间,但祝谦夫妇还是在她抵达的地方等着她,一水的明光甲,一水的悍勇英气,豪气干云的声音直冲云霄。
她看着那些完全不同于洛京世家的武将们,静了多年的心突然热了起来。
林予红在邺城太守府住下。
连年的战事让这座所谓的北方第一城并不富裕,哪怕祝谦是邺城的太守,日子也过得颇为清贫,林予红虽出了林家,但并不缺钱,抵达邺城的第一件事,便是拿了银票从钱庄里取了银子送给祝谦夫妇。
以前给京兆尹送银子是迫不得已,而今给祝谦夫妇送银子,却是她心甘情愿,只是祝谦夫妇忙得很,那日去接她都是忙里偷闲,将她安置在府上后,便再度忙开了,她在太守府上住了几日,竟是一日也不曾见到祝谦夫妇。
“女郎有事找姑母?”
祝谦鲜少在府,府上大小事务皆是陆家的少将军在处理,见林予红日日来等祝谦夫妇,还以为她住得不习惯,又人林予红在钱庄取了几箱子的金银,越发觉得林予红将太守府当成了那等黑吃黑的府邸,取金银送与他们,是为了求一个栖身之地。
这般一想,陆广轩英气眉峰微微蹙了一下,拱手向她见礼,“而今世道乱,姑母不大在府上,若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女郎原谅则个。”
“女郎若是有什么为难之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端方持重的少年将军又补上一句。
“对啊,漂亮姐姐,有什么话跟表兄说就好啦。”
玉雪可爱的小女孩从陆广轩身后探出一个小脑壳,眼睛亮亮的。
“仪仪,不得无礼。”
大抵是觉得女孩的称呼有些轻挑,陆广轩把她的小脑袋按回去,摇头轻笑的模样无奈又宠溺,“舍妹顽劣,女郎莫怪。”
林予红眸色暗了一瞬。
这大抵便是有兄长的好处了,无忧无虑肆无忌惮的,天塌下来也有人为自己撑着。
父亲刚刚过世,林予红身上仍带着孝,鬂间的钗环是颇为素净的银饰,手里拿着的团扇也是素面描银的,稀薄的晨光穿过枝丫落在她脸上,斑驳细碎如雪色一般,她映着雪色垂眸看着在陆广轩身后扭来扭曲的女孩,轻轻摇着团扇,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少将军多虑了,小女郎如此可爱,我只有喜欢,哪会厌恶?”
“女郎谬赞。”
听林予红夸祝仪可爱,陆广轩又笑了一下,只是他话虽说的谦虚,但面上却毫无自谦之色,明晃晃的颇以祝仪为荣的态度,林予红心细又敏感,自是知道祝仪乃是太守府的眼珠子,说句凤凰蛋也不为过,况她自己也有幼弟,以己度人,颇能理解陆广轩对祝仪的护短与偏爱之心。
“我寻两位将军倒也无甚要事,两位将军雪中送炭迎我来邺城,我感铭肺腑,无以为报,只能略备薄礼相谢,还望少将军莫要推辞。”
林予红缓缓摇着团扇,微笑说道。
到底是出身武将世家的少年郎,虽端方守礼,但豪爽之气却是刻在骨子里,听林予红这般说话,陆广轩不由得哑然失笑,“女郎说这话便是见外了。”
“女郎的阿爹在世时,曾与邺城行了不少方便,莫说只是接女郎在邺城小住,纵然是女郎移居邺城,我们也是要护女郎一生周全的。”
“什么谢礼不谢礼?似这等见外话女郎不必再说。”
晨曦下少年将军声音朗朗,“若是不然,被我姑母听到了,只会怪我招待女郎不周,才叫女郎生出了以礼酬谢的念头。”
陆广轩说的赤诚,绝非推诿之词,林予红面上笑意更深,手里摇着的团扇停了下,目光略往身后侍女身上淡淡一瞥,侍女们便极有眼色退了下去。
武将之家没那么多的规矩,府上亲兵更多,而非下人,陆广轩又是一个老成持重的,身边并无丫鬟婆子来伺候,亲兵也只是两三个,见他们说话便远远立在院门口,身边并无他人,林予红看了眼陆广轩,轻摇团扇缓缓开了口,“少将军明鉴,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何况我这种弱质女流?”
“我为女子,阿弟年幼,身怀巨富,便是三岁小儿抱金砖过闹市,这些金银送给将军,一是让外人知晓,林家姐弟的钱财尽数送于了将军,而今不过是普通富贵罢了,省得那些人再将脏心思打在我们姐弟身上,送金银,其实不过是让那些人的矛头指向太守府,少将军自幼习读兵书,不会不知晓吧?”
陆广轩剑眉微蹙,“女郎——”
“少将军且听我说完。”
林予红笑笑打断陆广轩的话。
陆广轩虽是武将,但知进退识分寸,待人十分有礼,见林予红这般说,便只好苦笑说道:“女郎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