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谢年舟腿上满是伤痕。
长,短,刀砍,剑刺,火烧,重物砸,形形色色,千奇百怪,每一处都触目惊心,每一处,都能要了他命。
祝仪愣了一下。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抓着谢年舟胳膊撸起他衣袖,他胳膊依旧布满伤痕,手腕处似乎都与正常人不太一样,稍稍往外翻,很明显是重伤之后留下后遗症。
祝仪呼吸有些发紧,伸手去扯他领口。
一只手落在她手腕,耳畔是少年轻笑声,“阿姐,再这样下去,我就要被你扒/光了。”
祝仪手一抖,手里料子松开了。
少年理了一下衣襟,又把她拉在胳膊上面衣袖拉下来,面上温和依旧,“阿姐想看什么?”
祝仪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她想看什么呢?
看他身上伤?
看他如何挣扎求生,以至于伤痕累累只有一张脸能看?
祝仪慢慢收回手,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开口,“你伤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受这么多伤?你不是——”
后面话她没敢再说。
是什么?
是陈郡谢家人吗?
陈郡谢家威威赫赫好不威风,可那与他谢年舟有什么关系呢?
谢崧嫡孙见面便想杀死他,谢崧也只是把他当做一颗棋子,暗杀,构陷,谢崧派给他事情,永远见不得光。
这些伤,再正常不过。
不正常是她。
说他养尊处优,说他是钟鸣鼎食贵公子。
“我伤吓到阿姐了?”
谢年舟笑了一下,伸手拢了下身上布料,把自己膝盖上旧伤都盖上,“都是些旧伤罢了,若是吓到阿姐了,我以后便不要阿姐给我上药了。”
“没有吓到。”
祝仪抓着他盖膝盖手,“小舟,我给你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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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陡然后悔自己刚才说话。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谢年舟比她表兄更艰难,表兄尚有她阿爹阿娘照拂,纵然被谢家克扣军饷,纵然冲杀敌阵时常面临性命威胁,可这些都是身为将军应该面临事情。
但谢年舟不一样,他没有父母,甚至连自己生日都不知道,他真姓谢吗?
只怕未必。
所谓出身陈郡谢氏,多半是谢崧看他好用,为了方便他行事所以给他安排了一个谢氏旁支身份。
哪怕顶着谢氏旁支身份,哪怕他是谢崧手下第一得用之人,但谢延兴对他依旧是喊打喊杀,在谢家人眼里,他只是一把趁手兵器,一把锋利尖刀,他命根本不属于他。
世上无人待他好,以至于她待他一分好,都会被他视为驱散乌云照进他阴暗人生月光。
但她对他并没有那么好。
好多都是阴错阳差,嘘寒问暖也好,给他盖被子也罢,甚至给他收尸都是误会。
她对他并不纯粹,她一开始是想搞死他,是后来真搞不死他,她才不得不装圣母感化她。
她没有那么好。
更不值得他这般对待。
祝仪有些不敢看谢年舟眼睛,她低头拿棉帕子蘸了水,把谢年舟手拿开,轻轻擦拭着谢年舟膝盖上伤。
“以前你受伤时候是怎么处理?”
祝仪轻声问道。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营帐里掌了灯,陆广轩治军严,又加之不富裕,自然不舍得在烛火这种并非紧急必需品上花钱,劣质烛火斑驳,燃一会儿爆一下灯花,斑驳烛火摇曳着祝仪脸侧,谢年舟垂眸看着她脸,声音无端低了一分,“不处理。”
“不处理?”
祝仪啊了一声,“那岂不是很疼?”
这个角度祝仪很好看,明艳又莫名娇憨,而脸侧垂下碎发,更是让谢年舟有种想伸出手给她梳于耳后冲动,好让那张皎皎如月脸离自己更近一点。
美好且温暖东西,天生便有蛊惑人心力量。
谢年舟捻了下手指,放低声音此时带了一分恰到好处委屈,“阿姐,无人在意,疼又如何?”
祝仪擦拭伤口动作顿住了。
是了,无人在意,疼又怎么样?
还不是要自己忍着?
祝仪握着帕子手颤了一下。
她知道自己看到一切都是谢年舟想让她看到,也知道谢年舟声音是在向她卖惨,可她依旧很难受,她不敢想谢年舟以前过是什么日子,更不敢问他是如何熬过来,她想开口安慰他,但是没必要。
对于谢年舟来讲,他已经习惯了,习惯生活对他恶意与不公,他习惯到麻木,甚至能拿他这些事情向她讨一分心软。
这个事实让祝仪无法呼吸。
到底经历多少无处可诉委屈,才会坦然到这种程度?
“小舟,我会在意。”
祝仪吸了下鼻子,“以后,我给你处理伤口。”
“疼话,要记得告诉我。”
“你才不是没人在意人。”
“我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