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蔺成聿这么长的时间,不能说什么幸福都没有,两个人相处之中还是有快乐的时光,很少。
但姜宵一次又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在蔺成聿心里,向来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合伙人、工作、重要的晚会,反正他姜宵总要往后排,他收到过无数次“不行”、“下次吧”、“没时间”、“你要乖”,然后他从层层漏下来的时间里寻找那一点快乐和幸福,是多么轻贱又可笑。
他在这时候,宁愿蔺成聿从头到尾都干脆拒绝自己好了,从在一起那时候开始,姜宵被那一点点甜头诱骗着坚持下去,觉得蔺成聿只是不爱表达,只是和自己性格不一样,最后深渊全部暴露,他痛苦不堪。
如果爱没有足够的表达和行动,那本来就不算爱,蔺成聿从不爱他。
蔺成聿没看到这些神情,他喝了点酒,也希望姜宵像往常一样又乖又主动又热情来取悦他。
不管怎么样,两个人在床–事方面向来无比和谐舒服。
今天虽然有点奇怪,可能是因为电话的事情,但是他还是想像之前一样,于是一贯用着之前的方法,扯着发呆的姜宵过来,低着头给他喂了一口酒。
那红酒是度数很高的,姜宵愣愣的,咽下去之后才想起来,他现在不能喝酒的,太伤身了。
“我不想……”
姜宵推拒了,他今天身体真的很不舒服,明明很饿却吃不下任何东西,身上也没力气。
但蔺成聿想做,从来也没把他的意见当回事,他亲昵地哄着,动作却不容拒绝。
那天晚上两个人都没睡,那是姜宵这辈子最痛苦的一场纠缠,身心都是。
他一直都在理解忍让,以为自己会把蔺成聿这块冰捂热,捂了十五年,蔺成聿的心没热过,姜宵的心凉了,他觉得自己像是个道具,在蔺成聿的生命奉献付出,最后被使用完了,就黯然退场。
他以为的爱人,从来不是他的爱人,求来的姻缘也十分不合适,一场梦独自支撑了十五年,是应该要醒了。生活中一点一点的绝望累积下来,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全数爆发。
“……你真的爱过我吗?”
姜宵在那过程中问着他。
但是不知道蔺成聿是没有听到还是没有注意,抑或是根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姜宵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其实姜宵自己心里也知道,蔺成聿向来不知道什么是爱,姜宵付出过多,他习惯且享受于此,但不会因此真正爱上他。
姜宵牙龈又开始渗血了。
第二天,他看着蔺成聿收拾行李,身上仍然很不舒服,浑身都疼,但安安静静的,再也没说出来。
蔺成聿收拾东西的时候姜宵在床上躺着,睁着眼睛,若是有人在这时候看他一眼,一定会被他如同死尸一样的神情吓到。
蔺成聿收拾完了准备走了,明明这种事情他做过很多次,留姜宵一个人在家里,他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反正对他来说,每次回来这个人都守在原地,不会离开的。
但这次好像有点不一样,蔺成聿总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慌张,他一直觉得自己缺了点什么,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警告和感应,好似行李里有什么必要的东西没有带走,反反复复检查过好多次,他向来守时,现在迟了一小时还是没出门便显得反常无比,那边秘书已经催了许久,飞机要赶不上了,他才打开家门准备走了。
他关门的时候,看到姜宵穿着睡衣起身了,他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然后对自己勉强笑了一下,露出那两个熟悉又很可爱的虎牙。
他笑容清浅,笑意并不及眼底,若是仔细看的话,倒像是在哭。
然后门关上,蔺成聿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
姜宵……他有一些瘦了,蔺成聿想,等我做完这次工作,我会有时间陪陪他的。
再说吧,姜宵最乖最懂事了,他会理解的。
他心里想着这些,最后还是像之前一样,习惯性头也不回地走了。
姜宵离开的时候,不像蔺成聿大包小包,他就带着的自己的银行卡、身份证和手机,裹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大衣,就这样来到了幸福树私人医院。
离开他和蔺成聿住了快十年的“家”,姜宵好像真正从自己身上割裂了什么,像是生生剜掉一块肉。
事实证明,他先前打拼下来的钱比蔺成聿靠谱多了,至少收费很高的幸福树医院尽全力让他没那么痛苦,死之前也全力让他体面,后续还管收尸立墓,完完整整的一条龙服务。
姜宵住在里面,病情恶化地很快,柳医生说,他没有什么求生意识,像是已经累到极致,便自然而然地放弃了。
姜宵来了医院之后,受到许多照顾,情况却越来越差。他手机号没换,手机一直开着,但只要他不打,蔺成聿向来是不怎么会主动和他打电话的,现在也一样。
他向来就是这样高高在上,等着人把真心捧到他面前。
也许人真的内心是有感应的,有一天,姜宵真的觉得自己很不好,他那一刻脑子是乱的,不受理智控制,柳医生和一堆护士围着他,在他身上弄各种各样的仪器和管子,姜宵迷迷糊糊地求着她,让自己打个电话。
柳医生拗不过,只好把手机给他。
她看着眼前已经一片模糊的姜宵,哆嗦着手,努力睁大了眼睛,从手机屏幕里找出那个人的姓名。
按时差那边应该是深夜了,电话响了许久,没有人接,姜宵锲而不舍地打,终于有人接了起来。
是个娇滴滴的女声,问了一句你是谁啊?
姜宵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呆愣愣地听着,那边问了几句,没有回应就挂了。
他在那个电话之后,心里灰烬里的一点余温都被浇息了。
最后一面,没有见的必要了,姜宵把手机扔了,再没有打过电话。
最后的最后,还剩最后一点理智的时候,柳医生在病床前,问他要在墓碑上刻什么。
姜宵的父母早就不在了,所谓的爱人又是如此,朋友尊重他的选择,最后的墓志铭便让他自己写。许多人的墓志铭要谈人生,谈此生功绩,姜宵本来不想留什么,却在开口的时候莫名想到自己在刚进幸福树私人医院的感受。
柳医生见过这个人最难受的时候的样子,也看见他临死之前笑起来,眉眼弯弯,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像刚见面的时候一样,让人不由自主心生好感。
他最后在风景秀丽的公墓下葬,选的位置在公墓的角落,一个人孤零零的,倒也十分安静,正符合姜宵的想法,余下的钱悉数捐出,墓碑上就写了八个字——谢谢招待,下次还来。
碑上的照片也是姜宵自己选的,那是他年轻的时候,大概二十岁出头,灿烂着,大笑起来像朵喇叭花,好像此生没有忧愁。
姜宵在医院的时候也很爱笑,他本就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但与那张照片比对起来,便总觉得他现在的笑十分勉强,并不纯粹,怎么看怎么别扭。
不知道是什么把他变成这样。
柳医生买了一束小雏菊放在他墓前,她见过许多病人,姜宵的故事她隐隐约约窥到一点,不敢也不愿深想。
许多人在临死之前十分狰狞,特别是才三十多岁的人,正值壮年,有些不甘也十分正常。姜宵却过分平静,他好似已经失望过了头,便对什么都波澜不惊了。
如果真的有来生,希望他过得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