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的手脚也有茧,甲缝里带泥,鞋底有沾泥,衣裙有刮痕,裙角出有一点油渍。
崔桃脱掉羊肠手套,随即走出正厅,呼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
韩综早忍不住了,人已经先一步等在外面,瞧见崔桃出来,他倒有几分不好意思。
“倒是佩服你,竟连这都能忍下来。”韩综心底其实还是很疑惑的,“当初我虽没有时刻陪你在如意苑,不知你所学全貌,但这验尸的杂书你即便是能看到,却——”
其实娇姑在训教女子上,并非一概而论,除了教样一些貌好的女子要会琴棋书画、侍奉男人外,也会挖掘其中一些人所长,令其术业有专攻,如算账、织布、做胭脂水粉等等。如意馆的杂书有很多,韩综也没有每一本去确认是否有验尸的书。崔桃的确聪明,但即便是看到这类书有所了解了,终究是纸上谈兵,如今这种尸体还能这般淡定验尸,却是不得不令人怀疑。
崔桃猜到了韩综在怀疑,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虽然不解释也不会怎么样。反正这人是好是坏也不是凭谁随便说一句话就能定的,再说她在开封府做事,立下了那么多功劳,好坏已然可辨。只要没有天大的证据证明她有邪门歪曲,谁敢‘收’她?
大宋可是法制基本健全的社会,而且上头的大领导赵祯还是个很讲道理的皇帝,真的没什么可怕。
“初见尸体我也是怕的,但为了摆脱困境只能强装镇定,误让韩推官以为我很厉害。这之后不是在开封府的尸房呆久了么,你们读书人都知学海无涯,当我验尸就不知学习了,我也怕露馅的。”崔桃扯了个还有点像样的理由跟韩综解释道。
韩综点点头,自是信崔桃,不再有疑。
“从尸体的腐烂情况来看,死了至少三天以上,早于上一位被害者。至于具体死亡多少日,不太能确定。”崔桃愁了眼院子里随处乱舞的苍蝇,又瞟向窗纸破乱的宅子正厅,才对韩综道,“等我把尸体的蛆虫养一养,应该可以大概推算一个时间来。”
韩综抖了下眉毛,又抽动了下嘴角,然后专注盯着崔桃,似乎想确认自己的耳朵的确没有幻听。
“我刚才是不是听错了?怎么好像听说你要养蛆?”
“没听错,就是养蛆。”崔桃招呼王钊可以派人尸体运回开封府了,又特意嘱咐他们小心些,“别把被害者身上的蛆给弄掉了。”
韩综:“……”
王钊:“……”
终究王钊还是听话的,令人特意用编织密实的竹席,从底部将尸体托住,然后包裹好,运回开封府。
王四娘马上主动表示先回去,先把尸房熏上专门除臭的香,这样崔桃二次验尸的时候,味道也能‘好闻’点?
崔桃点头允了,王四娘就跟逃难似得,立刻骑上马跑了。
“我们在现场也找到了同样十寸二的灰尘脚印。”
因这院子不似上一个鬼宅那样铺着青石板,都是泥土地,表面土层还算比较松软。李远引崔桃和韩综看了一下院内他们勘察到的可疑痕迹。
“这些似乎是驴蹄或马蹄印?”李远指着土上踏出的痕迹。
崔桃观察了两眼,发现朝向宅子方向的蹄印较深些,朝门口方向的则浅一些,大略是驮重物和不驮的区别。
“双脚有茧,衣裳有刮痕,还沾到油渍?”韩综见了崔桃的所写的尸单之后,就开始试猜被害者的身份,“光脚干了农活后,回家做饭的女子?”
“脚底有茧可未必一定是光脚造成,经常干粗活,会磨到脚的情况也会有。可能太多了,不好猜。不过第一名被害者的脚有类似被树枝一类的东西刮擦过的痕迹,脚指甲内也有泥,的确有可能在野外光脚了。可是女人的脚在外岂是随便露?除非确定周围没有人,或没有男人,又或是不需要她们忌讳的男人。”
韩综点点头,赞叹崔桃思虑严谨。
二人踱步至宅子的大门外,韩综这会儿见李远等人都不在周围,忍不住低声问崔桃,外头传言说韩琦有断袖之癖是怎么回事。
“你这传言已经不新鲜了,最新鲜的你没听到?”
“还有更新鲜的?”韩综不禁更加好奇了,让崔桃赶快给他讲一讲。
“没什么好讲,顾及这会儿麻烦已经解决了。”不过张素素这样做的目的,还是要查清楚,斩草要除根,解决问题也要从根源上拔起。
“唉,那就没意思了,我还以为我能趁虚而入。”韩综直白做小人,道出真心话。
崔桃瞥他一眼,“别白费工夫,问题不在他,在我。”
“何意?”韩综不解。
“意思就是说,不管有没有他,我都不会和你一起。所以还是那句话,别白费工夫。”崔桃明确告知韩综,从今以后公归公,没有私。倘若他还有近水楼台的意图,那她就此便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韩综叹了口气,无奈地望了一眼苍天,“我总算明白为何韩稚圭会放心让我跟你一块办案了,他是拿准了你会这般残忍地对我。”
崔桃笑一声,也不否认。
李远等人还在调查这座鬼宅的来历,向附近住户全面询问情况。也问了在三天以前,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之内,可遇见什么异常的人,特别是用马或驴驮过东西的人。
因这巷子距离布满商铺的大街比较近,带着毛驴在巷子里来往的人不在少数,基本上大多数都驮着货物,所以没人特别注意到哪一个不正常。
至于这间鬼宅,则空置有七年了,原主人是一对夫妻,他们原本有四女一子,四个女儿排行在前,相差不到一两岁,在他们第四女八岁的时候,俩夫妻才终于生出一个儿子。二人成婚十八年,盼来了可以继承香火的儿子,自然是十分高兴,对幼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十分看重。
夫妻俩从此之后,便什么都紧着幼子来。
幼子才满月,已经订了亲事的大女儿正准备要出嫁。夫妻俩觉得将来幼子娶媳妇,那一定要挑选模样好品性好家世好的人,想娶好人家的好女儿,自然是不能少了贵重聘礼。所以俩夫妻就削减大女儿原本备好了的嫁妆,要留给幼子娶媳妇儿用,大女儿自然是因此不开心。
这之后,两夫妻还在饮食吃穿用度上克扣四个女儿,不再给她们有以前那般的好饭食了,能吃素就吃素,一个月顶多有一顿肉吃。夫妻俩自己也不吃,全都要省下来给儿子。
如此时间久一些,四个女儿都对此非常不满。有一次俩夫妻出门,让大女儿和二女儿照顾好幼子,结果回来发现幼子哭啼不听,竟然发热了。俩夫妻暴怒,认定大女儿和二女儿没照顾好儿子,就拿棍棒好一顿教训两个女儿,还顺便责怪三女儿和四女儿也没用,见到幼弟难受居然都不知道好生照顾一下。
其实那一日大女儿和二女儿的确很细心地照顾了幼弟,但天气的冷暖的变化有时就是会容易引起孩子生病,便是亲生父母照顾也未必能避免得了。
四个女儿都觉得冤枉极了,日久积下的不满就此爆发。
后来在某一天夜里,夫妻俩熟睡的时候,四个女儿互相配合,悄悄地用被子闷死了半岁多的幼弟,随后她们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房睡了。
俩夫妻醒来之后,发现幼子没了呼吸,哭天抢地,之后总觉得孩子的死有异常,便报了官。府衙最终调查出了是四个女儿杀害了幼子。随后四个女儿都被抓入牢,大女儿在被抓时控诉夫妻俩偏心太甚,令她们寒心,更说他们就活该落得没有子女的下场。
俩夫妻由此大受刺激,更为幼子的惨死伤心难过。浑浑噩噩在宅子里过了十几天后,妻子上吊自杀了,丈夫外出干活回来后见妻子死了,也觉得没活头,跟着一起去了。
“这一家子可真是,何至于闹到这种地步?”韩综听了之后不免唏嘘。
“不患寡而患不均,韩判官或许没遇到偏心的父母,所以不知父母偏心对孩子的伤害有多大。
再有,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四个女儿能如此一致地实施谋杀幼弟的极端之举,父母在教育上面必然也出了问题。”
“也对,什么样的父母教出什么样的孩子。”韩综说这话时,眸光闪烁,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这倒不难猜,他应该是想到了苏玉婉。
初步验尸的活儿已经完成了,崔桃便不多留了。她现在很好奇韩琦怎么处置了张素素,所以要尽快赶回开封府瞧一瞧。韩综带着李远等人,则还要继续留下来,在周围做调查。
韩综告别的话的还不及说出口,就见马尾飞扬,马蹄子荡起尘土,眨眼间就不见崔桃人影了。
崔桃到了开封府,却没直接找韩琦,因为接触腐尸味道过重,她还是要先更衣沐浴一下。不想回到荒院,萍儿见到她,就赶紧把韩琦如何处置张素素的情况告知了崔桃。
崔桃听完之后点点头,不禁在心里称赞韩琦做得好,转而不解问萍儿:“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我也在场啊。”萍儿告诉崔桃,她也不知道为何韩推官要把她叫过去,她本以为自己会被牵连什么事,结果从头到尾,什么事儿都跟她没关,她只是看了个热闹。
“可能韩推官处置张素素的时候太生气,就把叫我的事儿给忘了。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敢问,若他正在气头上拿我撒气,我岂不倒霉?所以我见他没叫我,就赶紧悄悄地回来了。”萍儿随即笑问崔桃,她是不是很聪明。
崔桃笑着点头应承,“是聪明,非常聪明。”
这话却是夸韩琦的。
韩琦料到她去验腐尸,回来后应该会是着急想了解情况,但又不得不需要去先沐浴。所以才把萍儿叫去旁观,好让萍儿给她及时转述,及时地满足了她的好奇心。
这男人若真心细起来,好像没女人什么事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疲了,修完了,赶紧滚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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