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马车再往前走了一阵,就见路边立着一巨石,石头上刻着四个大字:无梅山庄。

再往前走,可听到有水声,似乎是山涧里有小瀑布。因为现在月亮小,夜色黑,路那边的景致看不大清,但能感觉得出来,风景很不错。

车一直往坡路上走了一会儿,便见前头有一高门头,只凭其门头上挂着六盏灯笼的数量都足说明这门有多大多气派了。

王四娘惊讶地张大嘴,想不到原来萍儿竟出身自这般的大户。

崔桃倒是意料到了萍儿的出身不俗,从她的一些谈吐中便可多少猜到些。

马车还没行至门口停下,大门就有人开了,一名着粗布衣裳的年轻男子,手拿着一把刀走了出来。他跟村子里的人一样,先问来人是谁,后认出萍儿后,他忙称呼‘萍娘子’,高兴地感慨她终于回来了。

接着,这名唤作来旺的家仆就负责接管马车。萍儿带着崔桃和王四娘进了山庄。

庄子奇大无比,各处都挂着红红的灯笼,几乎将庄子照得如白昼一般。王四娘这才恍然明白过来,当时距离那么远都能看到的灯火,哪可能是一个小猎户家或是什么小道观,必然得有这么多光亮才行。

“哇,这座房子好气派,快赶上开封府了吧?”王四娘叹毕,随即低头再惊叹,“哎呦,我们这是走在桥上么,下头还有水,有荷花!有红鲤!”

她们从进门一直是平走,没有上坡,这地方显然是下挖了池塘,有宽阔的石路通向前,路两边立着石栏杆。这种格局的修建可见费了心思,必然是花了重金请了巧匠。

“真看不出来你家这么有钱,你说你平常是不是故意装穷酸?”

“我当初从家走的时候,没拿一文钱。”萍儿辩解道。

这时有一名胡子半白的老者匆匆跑来,他一见萍儿就哭起来。

“萍娘子你总算回来了,庄主他病重了,好像不行了!”

这老者正是管家洪顺,年近半百,瞧其行走如风,身子骨非常好,而且应该会武。其实不止管家,刚才开门的那名家仆以及山下村子里的人,应该都会些武。所以个个耳力不错,都有武人的警觉性。

洪顺匆匆引着萍儿去了正房见庄主,但在进屋之前,他对崔桃和王四娘的身份表了疑问。

“这都是我过命之交的姊妹,你若防着她们,我也不进了。再有崔娘子会医术,说不定能治好他的病。”萍儿解释道。

洪顺一听这话,连连赔罪,赶忙请崔桃和王四娘也入内。

崔桃进屋后,本以为会在病人的房中难免闻到药味儿,却没想到她没闻到什么药味儿,倒是闻到了不少脂粉香。

进了里屋,就见一中年男人躺在榻上,偶尔发出几声哼哼,因床上的帐幔被放下了,倒是看不太清他的情况。在床边则伏着两名粉衣女子,似乎是睡了,这会儿还没醒。那边临窗的罗汉榻上,则有两名绿衣女子半卧着挤在一起。瞧这四名女子的模样,应该年纪不大,跟萍儿的年纪差不多。

王四娘见这光景,还以为这四名是丫鬟,唏嘘真没规矩。

谁知转头就听洪顺恭敬的喊她们二十三娘、二十五娘、二十九娘和三十娘。

“我的天,你这么多姊妹,而且年纪还都跟你差不多?那你排第二三十几啊?”王四娘惊叹。

崔桃也看向萍儿。

萍儿狠皱着眉头,气呼呼道:“第一!”

王四娘恍然懂似未懂:“噢,你是大娘,那你爹是怎么做到——”怎么做到女儿排到三十了,还都差不多一样年纪?咦,这当年是播种给了多少女人同时怀了生下来?

“该不是姊妹。”崔桃推敲道,“所以才会独独叫你萍娘子吧?你是你爹唯一的女儿?”

萍儿无奈地叹气:“崔娘子果然聪明,我爹爹是只有我一个女儿,自然用不着论排行了,若论了反倒像是跟她们一样了!”

王四娘这才彻底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女子都是萍儿爹的小妾?虽然她开始的猜测和现实有些区别,但本质还是没错的,都是播种了好些女人。

王四娘不禁佩服地点点头,小声感慨萍儿的爹真厉害,“三十个啊!”

萍儿冷哼:“这才哪儿到哪儿,每三年走了不知多少,便要重新排行。”

宋朝的妾属‘租赁’制度,买妾期限为三年,三年后就要放归回自由身。如果妾出现了有子女的情况,就可以转为婢,或叫养娘、养女,这种情况须得再等七年后才可恢复自由身。至于恢复自由身之后,主人家是否挽留,妾是否还想留下,那就另说另算了。总之律法是这样规定的,无子妾期限三年。

于是便有不少异族或穷人家有姿色的女子,乐于出租自己为妾,在三年期间为自己攒嫁妆,等到了期限后就拿嫁资,再行出嫁。这种养妾方式对于富裕人家和士大夫而言,几乎毫无负担,而对于做妾的女子而言出卖姿色的三年也不算太久,因为供、给市场同时扩大,纳妾之举便蔚然成风。

但纳妾三四五个的常见,数量高至三十,且还不是累积数字,实在是令人觉得太过震惊了。

“哇哦——”

王四娘已经惊得不知道该叹些什么好了,似乎这世间没有什么词能够精准地来形容萍儿爹的……实力。

崔桃也挺惊讶,倒是很想问一问萍儿爹是否有什么补肾良方。这要是拿来献给大宋皇帝,或许大宋皇帝的子嗣就能多些了。

“女儿就你一个,兄弟有多少?”崔桃问萍儿。

“没有,我是独女。”

萍儿说这话的时候,管家已经叫醒了四名娘子,又将床榻上的帐幔拢起。萍儿率先走了过去查看她父亲的情况。

王四娘忍不住凑到崔桃身边,小声嘀咕道:“本以为是一把不倒金枪,没想到是中看不中用的假把式。”

崔桃掐王四娘一把,示意她闭嘴。王四娘马上用手揪住嘴唇,自省她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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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桃这会儿终于看清楚床上的人了,三十六七岁的模样,一头黑发,脸上也没什么岁月痕迹,五官周正的时候应该也算是英俊,但此刻却是口歪眼斜,全身麻痹难动,似中风之状。

床上的男子斜着眼珠儿看见萍儿后,就呜呜起来,情绪激动。

萍儿见他此状,走到他身边去,声音不咸不淡地道:“听说你病了,我回来看看你,给你送终。”

男子听这话,情绪更激动。

四名小妾被管家洪顺叫醒之后,便凑在一起打量萍儿。她们都是近两年才被买进无梅山庄做妾的,对于萍儿是只闻其名,不知其模样如何。

二十三娘听萍儿这么说话,忍不住道:“哎呦,萍娘子怎么刚回来就说这话。大夫可说了,庄主不能生气着急,不然情况会更严重。”

其她三人纷纷应承,都劝萍儿说话小心些,别刺激庄主。

崔桃意外地发现这四名小妾对于萍儿爹的病情关心,看起来竟都很真诚,这倒是叫崔桃对这位无梅山庄的庄主有几分好奇了。

崔桃把绢帕铺在他手腕上,开始诊脉。

洪顺见状,手下意识伸了一下,随即见萍儿瞅他,他赶紧就缩了回去,怪怪闭嘴了。

躺床上的卫无源倒是眼珠儿乱转,对于崔桃的举动可能感到很莫名,奈何却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做不了反抗。

“中风。”崔桃简单道明,就抽出一根较长的银针出来。

“是是是,我们请的十五名大夫也都这么说。”洪顺应承道。

“怎么发病的?”崔桃问。

洪顺愣了下,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这时候二十四娘等人也都心虚地低下头,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王四娘见状,脱口而问:“莫不是马上风吧?”

这句话就像一把重锤一样,把洪顺和二十四娘等人的脑袋给弄耷拉下去了。

王四娘扑哧一声,正要笑,当即在崔桃一个眼神示意下憋回去了。

卫无源似乎也觉得尴尬,这会儿他就干脆闭上了眼睛,谁都不看,就不觉得丢人了。

随即他觉得脑壳一疼,嗷的惨叫一声。

“庄主!”

“爹爹?”

四名妾见崔桃拿那么大的银针扎着穴位,都很担心,却也不敢去跟她或萍儿说话。她们只能问小声问比较相熟的管家洪顺,问他崔桃是谁,是否可靠。

管家也不知道,支支吾吾。

“都出去。”崔桃正专注施针,耳目尤为聪敏,对于周遭的声音便难免有些反感。

萍儿立刻叫上管家,打发她们都出去。

次日一早,崔桃满头是汗地从内间出来,萍儿和王四娘就在外间趴着桌上睡着了。

萍儿率先听见动静醒来后,就赶紧起身冲过去问崔桃情况如何。

崔桃问萍儿要了帕子擦汗,话都懒得说,示意她自己进去看。

萍儿赶紧冲进里屋——

卫无源坐靠在床头,当他听见萍儿的脚步声后,就转头看向萍儿。他口眼不再像之前那样歪斜了,眼泪哗地流下来,抖着嘴唇半晌,才喊出一声‘萍儿’。

萍儿本来流着眼泪进屋,整个人跟哭丧了死了爹似得。她以为崔桃忙活了一晚上,什么话都不说的意思是没救了,却见卫无源竟然好了很多,她顿然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泪,憎恶地瞪他一眼。

“原来你没死。”

卫无源听到这话气得咳嗽两声,“你——你这个不孝女,就这么盼着我死?”

“我回来就是给你送终的。”萍儿眼眶仍然红着,随即她表情不太情愿坐了下来。

“你好像变了。”卫无源恍然,“你以前可不会这样说话。”

“人都会变得,你都两年没见过我了。”萍儿解释道。

“哼,那个仇氏,怂恿你跟她跑了,来报复我。你是被她利用了你知不知道?那仇大娘带走你,其实就是为了报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