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从忙谦卑地应是,随即匆匆退下,将门关好。
何安一边在一楼大堂笑脸陪着客人,一边不时地关注五号雅间的情况。半个时辰后,他见韩综从雅间里出来,忙笑着迎上去,询问韩综还有什么需要,是否吃好了。
韩综温笑着应了一声,大方地给了何安三百文的赏钱,便潇洒迈步离去了。
何安立刻带着人去五号雅间拾掇,却见桌上的每一样菜都刚巧吃了一半,连酒也是只喝了半壶。
天大黑的时候,何安便提着食盒,借着给开封府送饭为借口,去见崔桃。
崔桃:“如何?”
“给小人三百文赏钱呢,特大方。”何安说完见崔桃严肃盯着自己,忙道,“崔娘子离开大约两柱香后,有一武人打扮的进去了,之后又出来了。再之后,约有小半个时辰,他人才出来。”
何安接着把韩综吃一半酒菜的情况告知崔桃,直叹奇怪。
“确实奇怪。”崔桃大概明白,韩综酒菜留下的那一半是她的份儿。不挑食,不偏好,每一样均匀留半,可见此人本性之中有偏执的一面。
何安走之后,崔桃便在原地徘徊,琢磨这事儿是否要告知韩琦。
韩综话里有几分真,崔桃不确定,但目前看来他的话都说得通,逻辑上都过得去。若韩综有心瞒着他认识她的情况,真是为了保护她的名声,也是为了避免她被追责定罪,崔桃想不出自己出卖韩综的理由。
总要念及旧情,不能忘恩负义,如果韩综真如他所述那般,他曾那样费心照料过她,帮她规避了官府的追捕。事实上,从韩综没有强占美色这点来看,说明他对她该是尊重的,即便他这人性子里虽有偏执,可很多人的性格都有不好的一面,但这并不代表他本人就一定是坏人。
“你今天又悄悄出门了?”
想曹操,曹操到。
崔桃听到身后传来韩琦的说话声,背部一僵,随后转过身来,和他四目相对了。
“跟我来。”韩琦转身便去。
崔桃跟在韩琦身后,大概揣测到韩琦应该是多少猜到或者怀疑什么。
韩琦带崔桃进屋后,从桌案上拿起一根钗,递给崔桃。
崔桃记得这根簪子,在孟达夫妻死亡的现场,她头上簪的就是这根簪子。在还不知道仇大娘是真凶之前,她一直声称自己贪财杀人,这簪子便是证据之一。后来韩琦怀疑她是细作,便检查发现了这簪子中空。
“孟达夫妻既非你所杀,你谋财害命的杀人理由便不成立,那么这根簪子本就属于你。簪子上有血,说明在你沾了死者的血之后,碰过这根簪子。”韩琦道。
崔桃点头,认同韩琦的说法。
“在孟达夫妻被凶杀的现场,你慌乱之下跌倒在血泊中,外有仇大娘率众人围堵你,诬陷你杀人,在这种紧要的关头,你却不忘确保这跟簪子簪在你的头上。之后你被缉拿至开封府,从不为自己辩白一句,宁愿认罪求死,显然你早已没了求生之意。”
崔桃继续点了点头。她明白韩琦的意思,在凶案现场紧要的关头,在已经没有了求生**的时候,她却格外在乎这根簪子。说明这在簪子对她有格外不同的意义。
崔桃拿着这根簪子打量,簪头是‘蝴蝶落花’的样式,一只精巧地翘着翅膀的蝴蝶落在紧簇在一起的三朵桃花上。桃花,或许有呼应她名字的意义。这簪子虽为银制,不比金子贵重,也无珍珠宝石等物镶嵌,但雕工十分精细,异于市面上普通簪子,特别是这蝴蝶飞翔的姿态,堪称为一种美学,能熟练抓住这种结构和比例精髓的工匠,必定不凡。
“这般精巧的手艺,更像出自宫中或勋贵之家。”韩琦随即从袖中拿出三根形态各异的蝴蝶金簪放在桌上,与崔桃的那根比较,这三根的精巧程度竟有些比不过银簪。
既已经是金簪了,不用问便可知必定出自富贵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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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桃合理地怀疑,这根精致的银簪很可能是出身不俗的韩综赠给她的。但若是他所赠,这簪头可以掰开,内里中空,为细作所用之物,说明了什么?
崔桃烦躁地翘起两根食指,揉了揉太阳穴。
韩琦瞧她这样,轻笑一声,“可有话对我说?”
“可以不说么?”崔桃反问。
“也可。”韩琦应了一声,倒没强求,随即拿起盘里的一块点心送进嘴里。
崔桃听到了咔嚓一声脆向,目光立刻落在了韩琦所吃的东西上。三角形,外表焦黄,咬起来清脆,甚至可以闻到奶香和杏仁香。
崔桃想起来了,那天在广贤楼看相扑的时候,韩琦就端了一盘这种点心给她吃。她当时吃得挺开心,一口气都吃完了,事后因为还要应对爱演戏的赵祯,倒是忘了细问这点心是什么,如何做的了。
崔桃便伸手也要拿一块吃,却听韩琦道:“不准。”
“韩推官小气了,人家还特意给你做饭吃,吃你一块点心怎么了?”崔桃不满道。
“哦?那两顿饭不是你对我的诚心感谢?”韩琦反问。
崔桃:“自然是。”
韩琦点点头,继续咬了一口点心。
崔桃没忍住,再问:“那这点心叫什么名?”
韩琦回看一眼崔桃,偏没说。
崔桃哼了一声,“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我去八仙楼一打听便知道了。”
崔桃说罢,起身就要告辞,牛气!
“那有点难,这是我家厨娘的手艺。”韩琦道。
崔桃立刻蔫了,坐回原来的位置,好脾气地赔笑问韩琦想知道什么。
“想知道你跟韩综的一切。”
崔桃哈哈笑:“我跟他能有什么。”
韩琦笑了下,继续拿第二块点心吃,对于崔桃的否认不拆穿也不否定。
“好吧,我是跟他在八仙楼见面了。但这事儿如果都告知韩推官,韩推官再找韩综对质,就会变得很麻烦。”崔桃解释缘故。
“谁说我要找他对质了,”
韩琦拿起第三块点心送进嘴里,斯文地吃着,每一口吸引着崔桃的目光。
“可知我为何悬赏你画像时,特意点明了你失忆。”
崔桃:“答对了可有点心吃?”
韩琦笑了一下,算是应允了崔桃。
“钓鱼。”
当初韩琦画像悬赏的时候,完全可以不必特意提及她的失忆。之所以把这个信息透露出去,就是为了钓鱼。如果她是细作,如果她背后有人,必定闻风而动。所以招来了地臧阁,如今的韩综是否也与之有关,则要进一步查证。
崔桃立刻拿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倒要好好分析一下这里头的用料,回头她自己琢磨透了,也能做出来,便省得被某人‘威胁’看。点心里里面有清新的奶香和芋香,外面脆皮的部分有醇厚的果仁香,这果仁中还必包含了杏仁。
“我又岂会在鱼咬钩的时候,惊了鱼。”韩琦=道。
崔桃明白韩琦的意思了,便是她如今不管说了什么消息给他,他暂且都会不声张,也不会去找韩综对质。
“那我赦罪的事儿——”崔桃又拿了一块点心,叼在嘴里,眼巴巴地看着韩琦,那样子像极了伸着舌头的小狗儿。
韩琦笑,“照你现在的机灵劲儿,你若不把鬼主意打到开封府身上,肯忠心耿耿地为开封府办事,足以将功赎罪。”
“我自然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我便是有所隐瞒,那也是因为别的——缘故。”崔桃说到这里的时候,特意瞄了一眼韩琦。然后崔桃就把她跟韩综见面的经过全都转述给了韩琦,毫无保留。
其实崔桃早在院子里徘徊,被韩琦叫住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把事情告诉韩琦了。扭扭捏捏这么久,是想看看韩琦现在对她的容忍到了什么程度。结果喜人,他居然只是拿点心威胁她,还怪可爱的。
韩琦听完崔桃的整个叙述之后,沉吟了片刻,问崔桃怎么看。
“并无破绽,与孟达夫妻的案子也相呼应,都是偷盐运图。既然是发生在邓州府,大人倒可以派人暗中查一下,去年是否有贼欲偷图。”崔桃道。
韩琦应承,随即看向自己手指上的痣,“倒真与我有关了。”
“我却挺奇怪的,他既然与韩推官自小关系要好,甚至在跟韩推官分别之后,还在手上刺青一颗痣。怎么韩推官怀疑起他来,一点情义都不顾,半点不含糊?”冷静地就像是把韩综完全当成一桩普通案子里的陌生人一般,连点惊讶神色都没有。
“不过是泛泛之交,倒不明白,他哪来的情义。”韩琦淡声道,“不过你的事情居然能牵扯到他,是令我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