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安静地看着陶高。大概都被陶高父亲陶酒章为破除诅咒自尽一事,给惊到了。为破除诅咒杀人不对,可父亲为了让子孙后代不再背负这些而做出的牺牲,倒也不禁令人惋惜难受。
“故而为了破除诅咒,为了不辜负你父亲,你便打算在十二年内,夺走八对无辜夫妻性命,用以无谓的祭祀?”韩琦质问道。
“无谓的祭祀?”陶高猛地抬头,当然是完全不认同韩琦的说法,他觉得自己的做的事情再有意义不过。
“此书为先朝一个叫黎细的人所作,他自称是李淳风后人的徒弟,招摇撞骗多年,后被宛丘县府衙缉拿后处以极刑。如今在陈州宛丘县的县志上,仍然还可以找到相关记载。”韩琦说罢,便将桌上的县志丢在了地上。
“不……不……我不信!这书是高人所著,我爹特意从一个叫明德的道长手里花大价钱买的!”
陶高忙跪爬过去,抖着手去翻县志,果然里面折页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叫黎细的人。陶高仔仔细细看了上面的叙述,不停地摇头想要否认,可是他的眼神已经透露出了他的选择相信县志内容的事实。
陶高和陶酒章一直当宝贝一般信奉的《逆命经》,正是一个叫黎细的人所著。当时有一位明德道长告诉他们说,这本秘书是得了李淳风真传的徒弟黎细所著。他爹爹还细查过此书的用纸,确系出自唐代,故而才信了。却没想到这黎细根本就不是什么李淳风的徒弟,只是一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那他爹的死,那他杀过的那些人……岂不都是白费了!
陶高像被吸走活气儿的死人,瘫趴在地上,呆滞地望着前方,目无焦距,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不停地念着无数遍不可能。
围观的众百姓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反转,不禁唏嘘此事太过讽刺。像是闹了一个大笑话,但却没有哪个笑话是以牺牲父命以及六对夫妻的性命为代价的。
“白死了,爹爹他竟白死了!”陶高这才缓过神来,伏地嚎啕大哭,“若没那本书,我们父子到现在还会好好的!明德道长……我下了地狱做鬼也要弄死你!”
“太可怜了,若不是被骗也不会……”围观的百姓中,确有个别人觉得陶高父子可怜,若非当初不被那么什么明德道长欺骗,也不会有今天。
“若非本心险恶,岂会给一个理由,便大开杀戒?如此作恶,实难饶恕!”
韩琦掷下令签,便下令斩立决。
百姓们都拍手叫好。
崔桃这时从人群中退出来,她须得绕到开封府后门才能回去。走了没多远后,崔桃感觉身后好像有人跟踪她,回头看的时候,却只见街上正常车马往来,没什么异常。
崔桃折返回她所住的荒院时,竟见张昌正拎着一个布包站在院门口。
“来找我?怎么不进去等?”崔桃问的时候,院子里正传来王四娘和萍儿斗嘴的声音。
“在这比较好。”张昌将手里的布包递给崔桃,“衣裳。”
崔桃不解地接过来,“好好的为何突然给我衣裳?”
“六郎说崔娘子在办案时穿这些方便。”
崔桃应承,让张昌代她跟韩琦道谢。
“自己道谢才有诚心。”张昌直接拒绝了崔桃。
崔桃抱着布包在怀里,纳闷地睁大眼去打量张昌,问他:“我最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得罪你了?我怎么总觉得你跟我不对付?”
张昌瞬间脸色尴尬,回看了一眼崔桃,说她多想了。
“你到底去不去,去我就在这等你。”张昌催促道。
崔桃愣了下,没想到张昌所说的道谢就是现在。
“行吧,等我把东西送回去。”
崔桃再出来的时候,端了一盘枣箍荷叶饼出来,盘子上铺着一块鲜绿的荷叶,荷叶上摆着六块精致的点心,组合在一起摆放,刚好是一个花朵的形状,点心中心为莹绿色,再往外为黄白色,最外边缘则嵌着一圈蜜枣。
“你这点心倒做得精致好看,比起宫里的也不差了。”张昌不禁称赞道。
崔桃特意讶异地挑眉,夸张地看张昌一眼,“难得你还有说话好听的时候。”
“我说话怎么不好听了,我那是——-->>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张昌差点失口,闭嘴不吭声了,只在前带路。
至门前的时候,崔桃听到屋里有说话声,晓得韩琦正见什么人,便跟张昌打眼色,“要不我过会儿再来?”
“不必,直接跟我进去,等他们聊完便是。”张昌随即悄声推开门,声音自东侧间传来,俩人便轻步入内。崔桃把点心放在了韩琦日常办公的桌案上,然后踱步到比较角落的北窗边等候。
不一会儿,就那位客人起身跟韩琦道别,笑容满面,看起来跟韩琦聊得很开心,走的时候还用手拍了一下韩琦的肩膀。韩琦也跟着笑了。
崔桃隐约觉得这男声有些熟悉,她好像在哪儿听过,越琢磨越像昨晚在瓦舍遇见的那个手指有黑痣的男子……
崔桃往前走了几步,去看清从东侧间出来的男子。年近弱冠,长眉若柳,脸庞光洁,特别是那双眼,笑起来若桃花灼灼,艳色逼人,与昨晚她遇见那个男子如出一辙。
她本以为那男子是惧于见到韩琦,怕他官员的身份。可如今却没想到,他居然认识韩琦,还找上门来了。
韩琦随韩综出来的时候,就见崔桃站在屋中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韩综。
韩综在发现崔桃盯着自己的时候,愣了下,随即笑着扭头问韩琦。
“这位是?”
“府中的大夫。”韩琦道。
“想不到小娘子年纪轻轻,如此有为,失敬。”韩综拱手,对崔桃礼貌地点了头。
崔桃的目光顺势落在了他右手食指上,却见他食指上包着纱布。
韩综见崔桃一直盯着自己看,略尴尬地笑了下,再次扭头疑惑地看向韩琦。
“还不过来见礼。”韩琦温声道。
崔桃回神儿后,立刻爽快地走过来见礼。听闻此人也姓韩,崔桃便猜测他可能是韩琦的兄弟,若不是亲兄弟,大概也可能是堂兄弟之类的,自小一起长大的那种,不然彼此之间不会那么热络熟稔。
崔桃脑子里思绪万千,但面上却不表,只是笑问韩综:“韩郎君的手怎么了?”
韩综愣了下,叹道:“是我拙笨,昨日煮茗时烫着了。”
“我那有极好的烫伤膏,韩郎君若不介意,倒是可以涂一下?保证涂完第二日就好。”崔桃根本没有这么神奇的烫伤膏,她只想验证一下韩综的手指是否有黑痣。
韩综愣了下,尴尬地笑一声,道谢表示不用。
“小伤罢了,倒不值当那般好的药,它当被用在更紧要的时候。”
“韩郎君太客气了,你既是韩推官的客人,自然就是紧要之人,紧要之人的伤,那自然也是紧要的。”崔桃还不肯放过。
“这——”韩综无奈地笑看韩琦。
韩琦在旁低喊了一声崔桃,令她去东侧房收拾茶盏。
崔桃也知道自己说话略有冒犯,无奈之下只得去了。
等崔桃把桌上的空茶碗都收到托盘里的时候,韩琦回来了。
“韩推官。”
崔桃垂下眼眸,礼貌叫一声,便端着托盘打算走。
“在闹什么?”韩琦问。
崔桃没吭声,不是她不想说,是她担心这人跟韩琦关系亲厚,还是该避嫌一下,回头从侧面探查比较合适。
“你认识韩综,韩仲文?”韩琦故意说全了韩综的名讳和字。
崔桃愣了下,听韩琦这般称呼那人,才反应过来,“你们不是兄弟?”
“这天下姓韩的多了,都是兄弟?如今开封府大牢内,还有五个姓崔的,你可要认兄认叔?”韩琦反问道。
崔桃噗嗤一笑,佩服地对韩琦拱手道:“韩推官不愧是韩推官,尽忠职守,兢兢业业,连大牢里几个犯人姓崔都知道,这事儿怕是连孙牢头都未必清楚呢!当真令人佩服!”
“少说虚话。”韩琦撩起袍子,坐了下来,一脸严肃地眸睨向崔桃。
“那个,”崔桃放下手里的东西,凑到韩琦跟前,盯着他的右手食指上的那颗黑痣,“韩推官手指上的这颗痣,自小就有么?”
“天生如此。”
韩琦顺着崔桃的目光,也看向自己手上的这颗痣。他随即想起来当初崔桃在狱中时曾跟他说过,凶手是一个右手食指上有黑痣的人,情况刚好跟他相符。那时候他以为崔桃或是出现记忆混乱,看过他手上的痣记错了;或是在半真半假地耍什么滑头。
后来孟达夫妻的案子证明凶手是仇大娘后,这事儿却也没深究,只当原因是前者,崔桃因失忆而导致的记忆混乱。
如今旧事重提,韩琦方意识到崔桃始终有去介怀这颗痣。
他不认为是崔桃这么久以来惦记的东西,会是胡思乱想。聪慧如她,若非是不合理的事情,她早就抛在脑后了,不会保留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