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不能告诉爷爷,再给爷爷增加负担。
春狗和罗红英只负担她的学费,却没给她拿过一分零花钱。两口子认为杨文修有钱,杨文修也主动开口说要承担小孩的生活费,不用儿子媳妇操心,那儿子媳妇自然撒手不管了。然而杨文修平常大手大脚,又要吃药,根本没几个钱。
杨鑫已经长大了,她知道,养育她的责任应该她父母承担而非杨文修,她不该向年迈又多病的爷爷要钱。可她无法理解为何父母这样吝啬。过年不回家,说买不起车票。别人的父母,出去打工,多少会对孩子有金钱的补偿,尽量给孩子多拿点钱,她的父母也不曾给,把这负担全推给杨文修。春狗夫妻对她唯一付出的东西,就是每年几百块的学费和一句毫无价值的叮嘱:“好好学习。”
杨文修说:“下周,给你爸妈打个电话,要一下下学期的学费。我最近没空去镇上了。你跟他们说,让他们多寄一点吧,每次总是说多少寄多少,生怕多寄了一分。你这花费又不光是学费,还要买文具、买生活用品。你问他们多要一点。我今年手头也紧,天天吃药你也看到。”
杨鑫说:“我知道了。”
杨文修打量着她:“怎么瘦了这么多了?”
“多吃一点。”
他说:“学校里需要什么,就跟爷爷说,爷爷没钱,跟你爸妈要。不要饿肚子。看你瘦的,咋瘦成这样了。十一二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的身体饿坏了。”
杨鑫小声说:“我没饿肚子,我在长个子呢。”
杨鑫下厨房去煮了晚饭,给爷爷端到床前:“面条吃吗?你生病了没法吃炒菜,就下的面条,没放辣椒。你左手在吊水,我给你端着,你用另一只手吃吧。”
杨文修看了看盐水瓶:“差不多输完了,你帮我取下来吧。”
杨鑫放下碗,帮他把盐水瓶给取了下来:“这针怎么办?要不我去找医生来取。”
“不用。”
杨文修说:“你帮我拔了就是了。”
盐水瓶放低了,血管里的血立刻顺着针头回流进了胶管。杨鑫看那血,顿时有点害怕,不敢拔。杨文修按着手训斥她:“快点拔呀!”
“在流血呢。”
“快点拔,拔了就好了。”
杨鑫只好硬着头皮,拔了针头。血果然流了很多,她手忙脚乱地去找棉花止血。
“这么笨。”
杨文修说:“拔个针头,有什么好害怕的。”
杨鑫把碗给他放在床头,杨文修不要人伺候。
她把自己的碗也端来,坐下,打开电视,遥控器给杨文修:“爷爷,你想看啥频道?”
“随便你,想看啥看吧。两周才看一次电视。”
杨鑫把遥控器调到戏曲频道,杨文修喜欢听戏。
她一边吃面条,一边陪着爷爷看电视。
挺无聊的。她有心事,只觉得电视音很嘈杂。
“不想看就关了吧。”
杨文修说:“太吵了。”
杨鑫又关了电视。
杨文修说:“我前几天,犯了心脏病。幸好是白天,邻居发现了,不然你今天回来,爷爷就躺在棺材里了。”
杨鑫心顿时紧揪了起来。
杨文修说:“我这几天想着,心里怪怕的。我是不怕死,人早晚都有这么一天。我只是不放心你们姐妹俩。你还这么小,要是哪天我好端端就死了,你父母又不在,回家来见着了死人,你不但要吓坏了,而且,以后咋办。以后谁来照顾你。”
童年。
老师上课出的题目也叫童年。
“童年是什么?用一个比喻句, 写一篇五百字的作文。”
杨鑫写了:“童年是个监狱。”
语文老师当堂把她抽起来:“你怎么能这么比喻呢?你这样比喻是不对的。童年像春天, 像花朵,童年像美丽的梦境,你怎么能说童年像监狱?不要标新立异。”
她默默地听着没出声,心想, 老师真虚伪。
“作文重写。”
老师把作文本还给她:“明天重新交。”
老师语气冷冰冰地,很严厉。她接过作文本, 直接撕了,丢到了教室垃圾桶去。
“老师,我不写了。”
全班的同学都惊呆了。
语文老师傻眼地瞪着这个全校知名的优等生, 没想到她会做出这么激烈的举动。
杨鑫迎着她目光说:“老师, 你说的不是我真正的想法, 我写不出。我不喜欢在写作文的时候说假话。”
竟然也不敢发火了, 语文老师愣了半天, 终于让了步,说:“你不想写这个就换个题目,写我的爸爸妈妈。不能不写, 明天必须交给我。”
杨鑫最终, 没有写爸爸妈妈, 写了一篇《我的爷爷》。
我的爷爷是世上最好的人。我最爱的人。
她写童年的那篇作文火了。一位老师听说了她这比喻,来垃圾桶里, 捡起了她撕掉的作文本, 粘起来阅读, 然后拿到办公室, 跟全校的老师传阅。
“这孩子有天赋。”
“这文笔流利成熟,很有想法,保不准将来是个作家苗子。”
很快,全校都知道了她写的这篇作文。
杨鑫很烦,不想搭理这些叽叽喳喳议论的人。
嘉怡很崇拜她,说:“你真的好厉害啊,老师都怕你,你是唯一一个敢顶撞老师,老师还不敢吭声的。”
杨鑫反感说:“语文老师很虚伪,思想品德老师也很虚伪。他们说的话,自己都不信,却想让我们相信。为什么写作文一定要思想正确?哪怕是说假话也要思想正确?说了真话就是思想不正确?非要逼我说假话,我宁愿交白卷。”
嘉怡说:“你真的好厉害啊,你胆子太大了。”
语文老师怕了她了。
“行,以后你的试卷你自己改,你说多少分就多少分?好不好?”
语文老师倒也不记仇:“下次考完试你来帮我阅卷,你自己的卷子也自己改,我看你给自己作文打多少分。”
他是私底下说的,笑模笑样倒没发脾气。杨鑫倔强地说:“自己改就自己改。”
下次考完试,语文老师果然把她叫到办公室阅卷。杨鑫以为他要趁机为难自己呢,没想到是真阅卷。只好坐下拿了一只红笔,对照着参考答案,开始打勾。
语文老师把她的卷子给她:“拿着自己改吧。”
主观题她是不出错的,只有最后的作文。
她没有想太多,只是给自己打了一个平常老师给她打的分数。
语文老师看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