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六十六章

顾见深本来还瞧不起这朱大夫,如今却是敬为神人。

理论上倒也没毛病,朱子林正是当年那和沈清弦分在一个小院的小胖子,这几十年过去,他显是已有小成,瞧着已有筑基大圆满了。

别说这等修为,即便是随随便便一个练气的弟子,在这凡间也是“神人”了。当然……修士没有特殊机缘是不可入世的。

朱子林如今也是在一肉胎里,大约是结丹前的劫难,正在入世修行。

他一眼就认出“朝烟”,沈清弦自是一眼就认出他。

朱子林再看顾见深便有些疑惑了。

因为灵魂的缘故,顾见深如今生得已很像清深,但顾见深锁了记忆,遮掩了灵魂,所以朱子林竟认不出来。

只凭样貌相似,却不好妄加判断。

朱子林又道:“大人气虚体弱,虽气血攻心之症暂缓,但这身体仍需好生调养。”

听他此言,顾见深问道:“朱神医可有调养的办法?”

朱神医沉吟道:“有是有的,只是略有些麻烦,需耗些年月。”

顾见深大喜:“只要有办法,无论多麻烦,朕都会全力配合!”

朱子林便道:“那便是极好了。”

顾见深的喜悦无法遮掩,他握着沈清弦的手道:“真是天降福缘!”

沈清弦也挺开心的,没想到他和这小胖子还有此机缘,倒也是缘分一场了。

有这家伙在,他的身体自是不成问题。等到身体康健了,想必顾见深也就放下心来,能好生信他并且喜欢他了。

如此一举两得,沈清弦也很是开心。

朱子林治病的时候,把人都挥退了。

顾见深有些不放心,但他听力好,在外头也能听得清楚,所以也只安抚了沈清弦几句后便出去了。

朱小胖正要开口,沈清弦在他手上写道:隔墙有耳。

小胖便拿出一物事,展开后说道:“放心,我在凡间已久,寻到不少宝贝。”

沈清弦这才放下心来。

朱子林好奇问道:“朝烟,你也来凡间历劫吗?”

他自是不认识沈清弦的,他只当他是当年的朝烟小童。

不等沈清弦开口,朱子林又害羞道:“你果然是越大越美……比幼时更加我见犹怜,不知有了心上人没有?你瞧我这风流倜傥的模样,是否入得了你眼?”

沈清弦:“……”还以为他成熟了,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沈清弦懒得和他贫,直接说道:“我此行是要历段情劫,外头那皇帝就是我的劫数。”

朱子林顿时一脸失望:“这样啊。”

沈清弦道:“对,我爱他至深。”

朱子林更失望了,失望得都不想给他治病了。

沈清弦一眼看穿他:“你与我相识一场,不会弃我于不顾吧?”

朱子林连忙道:“我是那种人吗?反正……反正那凡人皇帝肯定死得早,等他一死我就有机会了。”嗯……这一不小心就说真话的毛病也是没改分毫。

沈清弦也是纳闷了,就这小胖这毛病,能活到现在堪称奇迹。

朱子林清清嗓子道:“我来给你治病!”

沈清弦看他:“你行吗?”

朱子林道:“开玩笑,我在子午观专修医术,极有造诣,掌门师尊都夸过我!”

沈清弦想想叶湛那无限负增长的医修资质,忍不住怀疑起朱子林。

不过好在小胖嘴上不正经,本事还是有的。

他略一施针,沈清弦便觉舒坦许多,那些堵塞的经脉也通畅了些。

朱子林皱眉道:“你这肉胎资质不错,怎么落到这般境地?”

真是不提不生气,一提气死人,要不是为了顾见深,他至于这么糟蹋自己吗?

朱子林又问:“你别是被人暗害了吧?”

沈清弦闷着不出声。

朱子林又道:“放心,我在这,保你这世长命百岁。”

这话沈清弦还是信他的。

诊疗结束,顾见深第一个进来:“朱大夫,如何?”

朱子林说道:“尚可,目前来看,只要保证心胸开阔,诊疗个七八个疗程,应该足够了。”

顾见深当即便赏了朱子林一堆东西。

虽然凡间的宝贝对修士来说不算什么,但朱子林入世是为了积攒功德,能帮到皇帝,尤其是廉政爱民的好皇帝,那是极有公德的好事。

朱子林离开后,顾见深问沈清弦:“觉得怎样?”

沈清弦气色很好道:“很轻快,竟还有些饿了。”

他这几日都吃不下饭,听他这么一说,顾见深立马扬声道:“备膳!”

身体好了,胃口也好,沈清弦吃了不少,顾见深越看越欢喜,那愉悦之情跃于眉梢,当真是压都压不住。

他这般欣喜,沈清弦倒也觉得很是受用。

虽然不信他不喜欢他,可毫无疑问的是,顾见深极为在乎他。

这情绪做不得假,定然全是真的。

短短数日,在朱子林的诊疗下,沈清弦已然面色红润,还能下床走动。

顾见深对朱子林一赏再赏,态度更是极其尊敬!

朱子林默默观察了几日,闲来和沈清弦聊到:“这皇帝对你用情至深啊!”

沈清弦:“……”天真。

朱子林道:“他都这般疼爱你了,你又历得哪门子情劫?”

沈清弦只得说道:“你看到的只是表象。”

朱子林奇了:“这表象也太真了吧!”

沈清弦反问他:“你可知情为何物?”

朱小胖立马害羞了:“我……自然是知晓的。”

沈清弦好奇道:“你竟谈过恋爱?”

朱子林不服了:“我都六十余岁!怎么还能没谈过恋爱?我有那么挫败吗?”

沈清弦:“……”万万岁也没谈过恋爱的人竟有些说不出话。

朱子林语重心长道:“我十六岁便爱慕宿雨师兄……”

听到宿雨的名字,沈清弦差点儿没呛着。

朱子林尴尬道:“当然宿雨师兄是瞧不上我的。”

沈清弦并不想听这些,他打断他道:“你既谈过恋爱,那告诉我,怎样判断对方是否喜欢自己?”

“咦……”朱子林好奇道,“你不确定皇帝是否喜欢你?”

沈清弦只得点点头。

朱子林道:“我觉得你想太多了,他肯定是非常喜欢你的。”

沈清弦摇头道:“我自小把他养大,他虽记挂着我,但这份喜欢不一定是我想要的喜欢。”

朱子林懂了:“这样啊,那我还真有个办法!”

沈清弦也是“病急乱投医”了:“你说。”

朱子林充分展示了何为“不作死就不会死”,只听他信誓旦旦道:“比如做点儿让他吃醋的事!”

第六十六章

看到这句话的瞬间, 沈清弦的第一反应是:这玉简果然坏了。

什么叫让顾见深信任他?顾见深会不信任他吗?他一手把他带大,劳心劳肺的教导,为他鞠躬尽瘁, 他会不信他?

开什么玩笑?

再说了,顾见深不信他的话, 会只在他身边才能睡觉?不信他会这般待他, 不信他会恨不得日日守着他?

沈清弦断定:玉简坏了, 可以扔了!

玉简被他这念头给吓得哭唧唧,赶忙讨好性地闪一闪,努力证明自己是好的,很好,非常好, 质量很高的那种好!

沈清弦盯着它看了好大一会儿。

……

难道顾见深真的不信他?

不喜欢也就算了,连信任都没有?

相处十年,他一心为他, 他竟然不信他?

瞬间, 急火攻心, 沈清弦用力咳嗽起来, 撕心裂肺的。

恰好这时顾见深回来, 听到他这般咳嗽,顿时较快脚步,很快走到他跟前:“怎么了?受寒了?怎么咳得这么凶?”

他声音里满是焦灼, 为他顺气的手也有藏不住的慌乱紧张。

一想到都这样了, 这混蛋竟然不信自己, 沈清弦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本就体虚,受了这样的气,立时病了。

其实他是想直接眼一闭回万秀山的,但到底有些不甘心,决定再留下看看。

万一……好吧,没准有亿万一的可能是玉简坏了。

这岂不冤枉了顾小深?毕竟是疼了这么久的孩子,沈清弦还是心软。

可惜他这身体不争气得很,被这么狠狠一气,真是丢了大半条命。

顾见深连忙传来太医,太医诊脉后道:“陛下,臣请出来谈。”

顾见深放下沈清弦的手,到外面问道:“怎么回事?”他声音极冷,可心却慌极了,他喜欢沈清弦泛红的面颊,却不是这般因为咳嗽而泛起的病态的红。

太医斟酌道:“大人身体虚,不得动气,还望陛下珍重。”

“动气?”顾见深拧眉道,“他这是……”

太医已说道:“气血攻心,胸肺郁结。”

是谁竟敢惹他这般生气!

顾见深面色瞬间沉下来,陡然溢出的杀伐之气骇得那太医额间直冒冷寒。

太医连忙道:“臣……臣这就开一些疏肝气通气血的方子,早晚服用,大有益处。”他顿了下,还是小声道,“药治身不治心,还望陛下能开解大人,让他仔细身子。”

顾见深拂袖道:“下去配药!”

他大步回屋,来到沈清弦身边时已经恢复了那般温和悉心的模样,他轻声问沈清弦:“是谁惹了你?朕定狠狠罚他,你莫要动怒,这般伤了身体岂不是糟蹋自己。”

他说得真切,又满是关怀和后怕的语调,当真是把他当成了心尖上的宝贝来疼。

可一想到玉简上最后两行字,沈清弦顿觉扎心,一个没忍住,竟又咳了起来。

顾见深连忙给他顺气。

沈清弦咳完后不仅面色苍白,连唇瓣都泛着病态的淡紫色。

顾见深更加揪心,只恨不得将那惹他动怒之人大卸八块!

沈清弦心很累,生怕再看顾见深这破身体会把他送回万秀山,于是虚弱道:“陛下,臣想一个人静静。”

顾见深一怔。

沈清弦却闭上了眼。

顾见深好半晌才开口:“你身体不舒服,朕在这陪陪你吧。”

沈清弦闭着眼说:“臣想一个人待着。”

顾见深有些不安,但却不愿再惹他生气,只低声道:“你有什么便告诉朕,别自己闷着。”

沈清弦真想拉着他领子好生问问他……

这小白眼狼,他掏心掏肺地对他,他怎么还不信他!

不信他又不喜欢他的话,这假惺惺的模样又是为了什么?

果然,他还是一口气把自己气死算了!

越想越心塞!!

沈清弦没回他,想翻个身又没力气,也是很可怜了。

顾见深见他实在不愿见他,只得起身道:“朕就在外面。”

沈清弦没出声。

顾见深慢慢走出去,小心把门关上了。

他叫来了伺候的宫人,从头问到尾,事无巨细的盘问着。

宫人们却都茫然得很,只道:“一直都好好的,大人起来后便拿了个话本看着,看了会儿又题了个字,之后似是累了便到床上歇息,然后……就开始咳嗽了。”

都是沈清弦平日里爱干的,听起来似乎没什么能惹他生气的事。

顾见深去找来他看过的话本,又看了看他题的字。

话本还是那些胡言乱语,不过他知道沈清弦无聊了爱看这些。

这些东西哪值得他如此动怒?再看他写的字,是半句诗:春去夏来终归易,凤凰木下情相依。

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

既是没人惹了沈清弦,那便是他自己想到了什么,所以气到了。

可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他如此大动肝火?

是关于谁的事?顾见深心中的不安愈甚,总觉得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在阴暗地滋长着。

沈清弦气了一整天,吃不下喝不下,躺在床上只觉得胸口闷得马上要离开肉胎了。

他这般模样,顾见深也忧心得很,他劝他吃些东西,沈清弦不理他;劝他喝药,沈清弦不看他,再多几句话,沈清弦便道:“臣想歇息了。”

顾见深手掌攥拳,只得道:“朕就在外面。”

沈清弦已经闭上眼睛。

两人相处了十年之久,从未有哪一日是这样的。

他们一直都很融洽,近一年更是甜蜜得像是同心一体的。

顾见深很愿意照顾他,很喜欢他依赖他,也很爱他黏着他。

可如今他竟连看都不愿看他。

到底怎么了?

顾见深很茫然,他不知道缘故,可心却一沉再沉。

他忽然发现,自己离他仍旧很远。

再近的距离也能被推开,再亲密的关系也可能被丢弃,再怎么想靠近也可以被拒绝。

天色渐黑了,沈清弦也没找他,他便这样在外面站了一宿。

宫人们也在外头跪了一宿,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被圣上迁怒,进而丢了性命。

沈清弦气了一天,晚上睡得也不踏实。

他这破身体,一病便像被火烧过的枯木,一阵风都能给吹散了。

他难受了就想顾见深,让他抱着睡会舒坦得多,可一想到他就气,越想越气,一气更难受,哪里还肯见他。

这一宿他睡得浑浑噩噩,顾见深也站得浑浑噩噩。

天亮后沈清弦渴了,低声唤人,顾见深却先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