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五十七章

沈清弦当然不是来欣赏肉胎的,他是有正事。

他例行寒暄了几句,赞叹顾见深骑术精湛,箭术精准。

他三言两语,顾见深压抑了一上午的心情竟然有放晴的征兆。

可紧接着却是更大的愤懑,他气自己轻而易举就能任他摆布。

沈清弦顿了下终于说道:“陛下,今日朝上之事,您当真认可臣的建议吗?”

顾见深眸色冷了些:“国师的决定,自然是对的。”

沈清弦有些忧心,顾见深信赖他是好事,但是不是有些信赖过头了?

这日后可要如何执政?难道还要让他整日帮他处理政务?想想之前那凡世三十年……顾见深懒起来了连奏折都不批,天天让他这个做皇后的批……

不行!这次顾见深都没记忆了,可不能再让他耍懒,怎么也该换他悠闲一次了!

来趟凡间,谁要天天批奏折!

沈清弦心一横道:“臣望陛下日后能多有些自己的见解。”

顾见深只当他还在试探他,于是说道:“国师说得都是对的,既是对的,那朕依从便是了。”

果然是把他惯坏了,沈清弦心中警铃大作,又说道:“臣若不在了该怎么办?”

顾见深一愣,当即看向他道:“国师要去哪儿?”

沈清弦顿了下,扯淡道:“人各有命,我比陛下年长,自是要比你先去的。”

“莫要说这些!”顾见深拧眉道,“国师如此年轻,怎能这般轻言!”

好像是说得有些过了……试想下,李氏和他说这话,他也是不乐意听得。

沈清弦只得换个话题继续道:“陛下,这是您的职责,臣不能一直代行。”

听到这话,顾见深后背瞬间绷直,有些拿不准沈清弦要做什么。

难道这就要撕破脸了吗?难道卫琎一倒,他便一时急不得一时了吗?

顾见深心凉如水,已在戒备。

谁知沈清弦竟说道:“陛下如今骑射皆以了得,还是多用些心在朝政上吧!”

沈清弦这语气仔细品品还挺像那忧心儿子贪玩不继承家业的老父亲……

顾见深被他说得一愣,越发听不懂了。

沈清弦还以为他是因为不能骑射而恼他,于是又心软道:“也不是不让您去马场,只是时间上要少一些,比如清晨跑过,下午就不要去了。”

顾见深茫然问道:“那……朕要做什么?”

沈清弦道:“批阅奏折!”

顾见深整个呆住了。

沈清弦见他这样,越发觉得自己不能再纵容他了!只是批奏折就愁得像天塌了一样,日后理起朝政岂不要撂挑子?

那可不行!他已经累了许久了,可不想一直累着!

这都十四五了,放到寻常人家,这年纪都该娶妻生子继承家业了!

沈清弦下定决心,决定从今日起就让他适应下皇帝的日常生活。

直到坐到御书房,看着一摞奏折,顾见深才慢慢回过神来。

怎么回事?秦清这是什么意思?

还在……试探他吗?

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他已经如此顺从他了,他还是不相信吗?

还是说他背地里做的事,他有所察觉了?

想到此处,顾见深后背一凉,手心沁出薄汗。

不,秦清不知道,如果知道了,绝不会是这番模样。

但肯定起疑了……所以在不断地试探他。

想到此处,顾见深沉下心来:“国师……你帮朕代笔不行吗?”

果然想偷懒!沈清弦道:“不可,国家大事,陛下理应亲自裁断!”

顾见深又道:“国师何不像抄经时那样?反正你的字迹可以模仿得与朕一般无二。”

这孩子,竟然还惦记着这事,当年他给他抄经是为了让他多些时间学习治国,如今可好,倒成了他偷懒的机缘了!

沈清弦觉得自己的教育还是有问题,严重偏科了,以前总担心他身体长不好,所以鼓励他多锻炼,这可好了,一不小心培养出个只爱运动不爱朝事的皇帝!

沈清弦严肃道:“那时陛下年幼,笔迹不成熟,所以臣能模仿一二,如今您的字体已大成,臣哪里仿得出来?”

顾见深诧异地看向他:“仿不出来了?”

还是能仿出来的,但沈清弦不会给他偷懒的机会,于是郑重道:“臣做不到!”死了心吧臭小子!

原来已经仿不出来了吗?顾见深明白了,看来让他批奏折是为了安抚孙老等人,如此一看,恐怕秦清的筹划还没那么稳妥,还需要再多些时日。

顾见深稳下心来,但也没那么大意,他为难道:“既如此……那朕就试试吧。”

批奏折的时候,顾见深完全没自己的主见,基本上事事都在问沈清弦。

沈清弦起初很气,但想到他终于肯提笔了,觉得也不能操之过急,索性就纵着他,先给他意见,回头再慢慢让他自己裁夺。

如此一来,顾见深心更稳了:果然如此,只是借用一下他的笔迹来安抚朝臣。

转眼一月有余,天气越来越冷,沈清弦越来越气……

这家伙幼时明明那般聪慧,怎么越发大了却如此惫懒!

真是一点儿脑子都不想动,事事问他,他不给意见,他就扔到一边;让他自己想,他眼巴巴地看着他,就是想不出来。

沈清弦被他这一看就心软,一心软又给了他答案。

这样一来二去的,哪里是让顾见深批奏折,分明是让他练字呢!

沈清弦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太宠着他了,生生把他给惯成这般样子。

这样下去可不行,再纵着他便是重蹈覆辙。

必须得让他立起来,让他当个勤政的好皇帝。

可怎样才能让他立起来呢?

沈清弦心思一动,还真想到一招。

是夜,沈清弦来到寝宫,一进门他就低低咳嗽了几声。

顾见深还没睡,见他来了便要过来,沈清弦连忙摆手道:“咳……陛下莫要过来……臣病了,今日恐不能留在这里了。”

偷懒是吧?他病了,看他还能指望谁!

第五十七章

沈清弦浑然不知自己差点儿被“送回”万秀山。

他起来时顾见深已经醒了。

今日有早朝, 所以顾见深起得比较早,沈清弦昨晚睡得太晚, 今早有些乏力, 尤其天气渐冷,他真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

顾见深道:“一会儿用了早膳再走。”

沈清弦打起精神:“使不得……臣这就回去了。”

睡这已经是大不敬,再和皇帝共用早膳……他不能这么没规矩。

顾见深也没强留他, 只嘱咐他道:“衣服穿好, 小心冻着。”

沈清弦心里一暖,看向他道:“陛下也是。”

顾见深道:“朕不怕冷。”

还真是……每晚踢被子, 沈清弦道:“还是陛下年轻。”

他这话只是随口一说却一下子戳中了顾见深。

他打量着沈清弦,上上下下看了好大一会儿。

沈清弦察觉到他的视线,疑惑道:“陛下?臣可有哪儿不整?”被顾见深这样盯着看, 他以为自己没穿好衣服。

顾见深却道:“国师正值最好年华。”

原来是在打量这个……说起来他这肉胎比顾见深大了一旬有余,顾见深十四,他都已经二十七了。

如今还不显, 等顾见深十八, 他就三十有余了, 再往后推……

沈清弦顿时被虐到了, 到时候他一把年纪了, 竟然还要引诱刚成年的皇帝……得多不要脸?

虽然这肉胎比沈皇后的资质还好, 哪怕七八十岁也能保持容颜不衰,可也很奇怪了, 毕竟这是凡人的世界……顾见深又没了记忆, 他真的能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十三岁的男人吗?

平生第一次, 尊主大人竟然开始怀疑自己的魅力,也是非常稀奇了!

越想越虐,沈清弦幽幽道:“等以后,陛下可千万别嫌弃臣年老。”差点就把色衰给说出来了。

顾见深却怔了下,他想的是:哪里有什么以后?不过听沈清弦这么说,他愿意配合,他道:“无论何时,朕都不会嫌弃国师。”

只是不嫌弃还不行,还得喜欢!

算了算了,别自讨没趣,还是回去好好保养吧,争取顾见深十八了,他也瞧着像十八吧!

沈清弦躬身告辞,顾见深又对他说道:“一会儿见。”

见他如此高大了还这般黏他,沈清弦是很受用的,他也道:“一会儿见。”

沈清弦一走,宫人进来问膳。

顾见深起身出去,看着丰盛的早餐,却连拿起筷子的心情都没有。

美食佳肴,入肠既去,他想要的却怎样都得不到。

秦清总叮嘱他要盖好被子,要小心着凉,他却总不盖。

秦清以为他是天生体热,不怕冷,可其实有谁会不怕冷?体越热,越怕冷,可他不想待在柔软的棉被里,他需要这刺骨的冷意,需要这份冰寒来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不要坠入秦清编织的温暖牢笼。

可实际上,他早就掉进去了。

顾见深握着筷子,竭力压制着从心脏处传来的刺痛。

他竟然荒唐地想着,如果秦清真是他的兄长该多好,这样皇位理应是他的,而他却可以属于他。

真正属于他的,涟华哥哥。

可惜这终究是妄想,软弱又怯懦,像个卑微的蝼蚁。

顾见深手上用力,银筷在手中弯曲,却不会被折断,就像他一样,倔强地维持着自己的尊严。

清醒一些,别去渴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自从卫琎被除,朝堂上一片祥和,议事的进度都快了不少。

一来是沈清弦很有处理朝政的经验,没人搞事后他总能做出最精准的判断,效率自然提升了;二来大家都不敢惹沈清弦,为了不当出头鸟,全都成了应声虫。

至于高高坐在台上的顾见深,本来就不掺言,如今更是句句皆是:“国师所言甚是。”

这场景让孙老等人摇头叹息,惶惶不安。

可惜这秦清狡诈,将陛下哄得团团转,他们竟连劝谏的机会都没有。

忙碌了一段时间,把几件比较重要的事稳定下来后,沈清弦便打算放权了。

卫琎虽死,但尚有余党,他提前处理完再教给顾见深也让他轻省些,毕竟顾见深刚亲政,一上来就是烂摊子,沈清弦怕打击他的积极性。

有个好开头,以后才越发顺畅。

沈清弦对顾小深也是用心良苦。

至于顾小深同学领不领情……嗯……只能说双方运气不错,一个还没捅刀子,一个也不用被戳心窝。

快要入冬了,沈清弦越发怕冷,每晚一进宫都冻得面色雪白。

顾见深给他备了姜茶:“喝了驱寒。”

沈清弦喝下后还是冷得很,他搓搓手道:“今年是严冬。”

顾见深笑他道:“是国师太怕冷。”

沈清弦道:“真的冷,不信您试试。”

说着他伸出手,顾见深盯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掌,怔了下。

说完沈清弦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冒犯,连忙想把手缩回来,顾见深却一把握住了。

很冰,却很细滑,像屋檐上挂着的冰凌。

沈清弦只得镇定道:“是不是很冷?”

“嗯……”顾见深笑了笑,“朕倒是热得很,就这般给国师捂捂手吧。”

沈清弦连忙道:“使不得!哪里能让陛下……”

“别和朕见外。”顾见深温声道,“本就是因朕的私心才让你夜夜奔波。”

这倒是真的,如果不是为了来哄顾小深睡觉,沈清弦哪里用大晚上的吹冷风,冻得瑟瑟发抖。

说来顾见深的手可真热乎,沈清弦还挺想让他给捂捂的。

就这样吧,反正也没别人,他和顾见深也没必要这般见外,沈清弦想想自己“劳苦功高”,也受得起。

顾见深见他面色减缓,心中竟有些暖意。

说来可笑,他的手这么凉,他这么危险,可他却只能从他这里汲取片刻温暖。

如同饮鸩止渴,因为太想要,所以一再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