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踏入修行的小清弦早早进了万法宗,吸纳了过多灵气之后反而激发了万灵之体,偏偏他当时年幼稚嫩,无法承受,遭到反噬。
他生得比别人更瘦小,几度连话都说不明白。
当时他备受掌门宠爱,本就引得不少弟子不满,此刻见他如此愚笨孱弱,当即起了玩弄之心。
孩子的恶意有时候比成人还要可怕。
他们将小清弦丢在了一个荒废的深井中,足足几十米深,下面泛着潮湿的腐臭味,上面的井盖被人盖住。
完全密闭的空间,一片漆黑。
沈清弦在里面待了整整两日,后来被师父救出。那时正是傍晚,走出深井的时候,他第一眼看到的夕阳,红得耀眼,红得炽热,充满了力量。
说完这些,沈清弦有些意外……
原来这些他还记得,都过去……万年之久了吧?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原来还能想起来。
不过完全记不得当时的感觉了,有害怕吗?漆黑、深邃、幽闭,应该是害怕的吧?
虽然两日对于修士来说不过是闭闭眼的功夫,但那时候他尚未入道,还是觉得很漫长吧?
可是记不起这些感觉了。
顾见深怔了下,声音与以往不同,是真正的温柔:“所以喜欢红色吗?”
“嗯?”沈清弦面带着疑惑,他并未意识到这其中的联系。
顾见深笑了下:“可红色并不代表着……光明。”
沈清弦道:“不是光明,是生命。”
顾见深微怔。
沈清弦发现玉简上的“其十六,请让顾见深知道您怕黑。”变成了代表着完成的灰色。
很好,顾见深被忽悠住了。
说话间,迷阵已经走到了尽头。
踏过最后一步,入目的景象让沈清弦眉心紧皱。
这是个破烂的道观,神像下是散发着腐臭味的祭品,案台下缩着七八个幼童。
他们都面色苍白,双目无神,显然是被迷了心智,朱小胖也在其中。
顾见深问他:“把这毁了?”
沈清弦道:“等等。”
这些幼童身上财物尽在,也没受什么伤,那么他们把他们掳来是要做什么?
沈清弦一眼就看清几个幼童的情况。
似乎都是灵田颇有规模的,小胖子是个中翘楚,毕竟能进子午观外门,已经很有修道的资质了。
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还有交谈声。
“老四你可以啊,竟然拐到了朱子林。”
朱子林是小胖的名字,他们竟然会知道。
沈清弦眯起眼睛,心中怒火升腾。
一个阴柔女子轻笑道:“那朱子林是个蠢蛋,看着漂亮小姑娘就挪不动腿了。”
“只是可惜了,这么个好苗子咱们得送出去。”
“行了,给你也是浪费,送上去了咱们还能得点好处。”
那粗哑男子阴测测地笑道:“也是,这次抓的多,没准能留几个给咱。”
沈清弦听他们这对话,隐约猜出了七七八八,不禁火气上涌,面色更冷。
顾见深握住他手道:“跟去看看吧。”
沈清弦应道:“嗯。”
既然还有老巢,那就干脆一窝端了。
这几个人如同拎货物般将这些幼童拎起来,说说笑笑地出了宅子。
其实他们这里非常隐蔽,宅子位置偏僻,寻常人找不到;宅子内又有迷阵,即便有人进来也不怕暴露踪迹。
更不要提这几人的修为都不俗,比得上子午观的管事了。
只可惜他们遇到的是顾见深和沈清弦。
这天底下能拦住他们俩的地方……嗯,一个是万秀山一个是唯心宫,其他地方都是儿戏。
顾见深和沈清弦就这样跟在他们身后,他们毫无所觉,一路笔直地进到丛林,又穿过一个更精妙一些的阵法后来到了一处更大的宅邸。
只是站在这儿,沈清弦便双眸冰冷,周身气势紧绷,若释放出来,只怕方圆数里都得沦为冰窟。
顾见深道:“师叔息怒。”
沈清弦什么都没说。
他们还没进去,但这浓郁的血腥和腐臭味已经将天空都染成了深灰色。
宅邸前尸骨累累,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这些全是幼童的稚嫩白骨。
小小的头颅,纤细的臂膀和双腿,瞧着都让人心生怜悯。
可此时他们被丢在门外,堆砌成山。
这得死了多少孩子!
沈清弦径直走进宅子,越走越气,越看越怒!
这竟是个食人肉的老巢!还竟吃些资质好,没阅历,不谙世事的幼童!
那几个人把朱子林他们送了上去,为首的中年男子满脸喜色:“不错,竟然弄到了外门的弟子,很好很好!”
说着又道:“其他的你们拿回去享用吧,只留下这小胖子即可。”
那女子和男人很是开心道:“多谢孙长老!”
名唤孙长老的中年男子又喊住了他们:“我听老吴说这次外门有个非常可口的少年,生得细皮嫩肉,资质还好,今日好像接了送信的任务,所以去了吴宅,你们多多留意,争取把他给我抓来。”
听到这里……沈清弦彻底气炸了。
虽然从最初看到那迷阵时,他就疑心这些人是出自子午观,但没彻底相信。
如今这话一出,却是彻底坐实了!
他还纳闷,怎么死得都是些有资质的小童?怎么朱子林就这么巧被盯上了?
原来是内外勾结!
叶湛这个蠢蛋,竟让门人在眼皮底下行此恶事!
沈清弦突兀地现出身形,在场的十多人全都呆住。
那姓孙的首领最先回神:“你……你是何人?”
虽然眼前的人生了一副稚嫩小童的模样,但他能悄无声息潜到这里可见修为不俗,实在让人大意不得。
瞬间这十多人都祭出了法器,如临大敌。
沈清弦只觉恶心,他抬手欲取他们性命,谁知顾见深竟拦了下来。
沈清弦眯起眼睛,危险地看向顾见深:“陛下这是何意?”
“让我来,”顾见深道:“别脏了你的手。”
沈清弦眉心紧拧着,反问他:“你觉得我的手不脏?”
顾见深缓声道:“纯净如玉。”
话音刚落,沈清弦指尖白芒闪烁,之前那欺骗朱子林的女修胸□□出了巨大的血洞。
断了气,这女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鲜血汩汩而出,女修仰面到底,甚是凄惨。
这些食人肉的恶魔看到了自己人的血竟然面色惨白,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
沈清弦踏着鲜血,一步一步走进他们,他脚步也不快,可却带着铺天盖地的强大力量,将那几人骇得心神剧颤。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那孙景元应该是在子午观任过要职,他愣了愣后,惊呼出声:“尊……尊主!”
沈清弦灵力外放,如此磅礴的力量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放眼整个天道,除了涟华尊主,还有谁能有这样可怕的力量?
可是尊主大人怎么会在这?孙景元已是骇到极点!
沈清弦面无表情,声音冷凝:“生而为人,却啖食人肉,真是丧尽天良!”
一字一句,震得在场几人全都跪伏在地,颤颤巍巍。
那孙景元反倒没跪,他或许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听到沈清弦的话语,竟放声质问:“天良?他们可以吃猪牛羊肉,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吃人肉?”
沈清弦死死盯着他。
孙景元面露癫狂,声音也近似疯魔:“同样是血肉之躯,同样是天下生灵,为什么吃其他肉可以,吃人肉就不行!”
“你可以吃人……”不等沈清弦开口,顾见深现出身形,垂眸盯着这个狼狈的人类,“……我也可以杀了你。”
话音落,他踩碎了孙景元的头颅。
与此同时,其余数人也都爆炸成一滩血泥。
顾见深能操纵血液,他意念一动,这些人的血疯狂涌出,自然成了烂泥。
沈清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顾见深道:“抱歉,越俎代庖了。”
沈清弦收回视线,下一瞬他褪去了变化,回到了原本模样。
猩红血海中,他身着霜色长袍,纤研洁白,风姿特秀。
如此风华,当真让人看的心醉神迷。
顾见深眼睛不眨地看着他,薄唇微扬,轻声问道:“师叔,天道只庇护人类吗?还是说天道本无道。”
沈清弦看向他:“你的心又是对的吗?”
顾见深反问他:“那天道又是对的吗?”
沈清弦沉声不语。
顾见深道:“我找不到答案,所以只信自己。”
沈清弦却没再回应他,他闭上眼,刹那间神识外放,广袤而厚重的神识席卷了天道六派。
叶湛、曾子良、程静等人纷纷垂首跪下。
沈清弦冷凉淡漠的声音响在他们耳边:“速来见我。”
说完这个四个字,他又看向顾见深:“让陛下看笑话了,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就此别过。”
顾见深笑了笑:“师叔慢走。”
沈清弦在几息间便回到了万秀山。
山门外,天道六派的掌门已跪在那儿。
沈清弦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走向殿中。
沉睡的乾听殿苏醒,灵气涌动间,仿若仙境。
如此美景却无人有心欣赏,跪在外头的六位掌门皆噤若寒蝉。
第二十五章
说不就不,爱咋咋地。
想来硬的?
沈清弦也就笑笑。
顾见深这心情……该怎么形容呢?被他撩得火热,又被他这小模样逗得微痒,想把他扒光,又想顺着他……
最后还是忍了下来,这么美好的果实,值得等待。
顾见深道:“尊主果然自持。”
天道遵的是克己自持,两人刚才都那样了,沈清弦还是说抽身就抽身,克己的造诣相当高了。
沈清弦说得意有所指:“陛下好像没那么随心。”
心域行得是随心所欲,按理说顾见深该遵循心意,说做就做。
从这点儿来看,似乎高下立判,能够遵循道意的尊主大人更胜一筹。
顾见深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沈清弦完成了任务又碰到了心仪之物,此时心情是相当美妙的。
他抬抬手,让木屋又变成了华丽丽的模样。
——有了顾见深的样板,沈清弦就可以自己动手“改装”啦。
他坐进柔软的贵妃榻,看向顾见深:“陛下,我想喝茶。”
顾见深微微摇头,低笑道:“好。”
能怎样?这么会撒娇,还不是得好生宠着。
喝茶后是晚餐,之后是点心,夜色深了之后,沈清弦道:“睡觉吧。”
刚刚把人撩到起火,这会儿又要人抱着睡觉……
顾见深:“……”
沈清弦还善解人意地变成了小童子模样,躲进被窝里招手:“陛下,天色不早了。”
顾见深没动。
沈清弦弯着眼睛,声音越发柔软:“陛下?”
顾见深走过去,头一次破了他的变身术,在人变大后吻住了他的唇。
可惜只有一瞬,下一秒怀中人缩水,沈清弦仰头看他:“这是做什么?”
他眼睛澄澈,半点儿欲念都没有,两者对比,动情的顾见深显然是输了一截。
这怎么能行?
顾见深轻吁口气道:“……晚安吻。”
沈清弦也不拆穿他:“这样啊。”
顾见深道:“每晚师叔都枕在我胳膊上,我总得讨要点儿福利。”
沈清弦说:“你说就是了,何必那样突然,我还会不依你吗?”
说着他兀自便回了成人模样,视线落在了他的唇上。
顾见深知道他又是在故意勾他,可是很难忍,想把他弄得乱七八创造的念头怎么都压不下去。
沈清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道:“亲我可以,记得眼睛要……好看。”
说完他又变回小童模样,窝进了被子里。
所以……你在乎的只有这个吗?
帝尊大人可以说是非常气了。
幸亏沈清弦听不到顾见深的心声,要不听到“欠艹”二字,他一准和他干起来。
沈清弦是越来越适应和顾见深睡一起了。
总能在他怀里找到最舒适的地方,一闭眼就睡着了。
还好顾见深不是个变|态,要不然看他这样毫无防备的模样,只怕要出事。
第二天又是美好的一天,沈清弦惦记着玉简上的男耕男织,还想从子午观的试炼任务中入手。
最自然而然的莫过于接到类似的任务,然后顺势做掉。
否则的话……即便耿直如沈清弦也说不出口:“咱俩来我耕地你织布吧……”
这得多想和顾见深结成道侣?使不得使不得。
可惜子午观的规矩是一次只有一个任务,做完了才能接到下一个。
眼下沈清弦接到的是去城里送信的任务。
他大清早收拾齐整对顾见深说:“我们去送信吧。”
也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福气让天底下至尊无上的两个人送信。
怕不是消受不起哦!
顾见深自然是随着他。
两人一起下山,路上没什么好说的,下山的弟子有不少,有的是去做任务有的是去城里闲逛游玩。
沈清弦没什么闲逛的心情,他比较想赶紧送完信再回子午观等新任务。
送信的目的地在城北的吴宅,没多久两人就到了。
这吴宅瞧着还颇为富贵,听闻家主是子午观的记名弟子出身,虽然资质差了些,但颇有经商头脑,入世后经营了灵植庄子,还挺有些成绩。
本以为将信放在门口即可,谁知那门人看到沈清弦当即眼睛一亮:“小修士且先等等……这信老奴收不得,得亲自交到老爷手中。”
沈清弦并未当回事,当即应了下来。
那门人引着他们进了宅子。
为了避免麻烦,顾见深给自己用了幻术,所以这老头并未留意到他。
宅子颇为清秀,浅草薄花,小乔溪水,一方小亭俏丽其中,颇为雅致。
当然这些入不了沈清弦的眼。
吴宅的家主名唤吴修韦,是个中年男人。
看到沈清弦进来,他竟迎了出来。
沈清弦规矩地向他行了礼,毕竟是前辈嘛。
吴修韦连忙扶起他:“小道友莫要多礼,你是外门的正式弟子,哪里能拜我这种不入流的。”
沈清弦懒得和他客套,当即便说明来意。
谁知这吴修韦热情得很,执意要留他吃饭,态度十分殷勤。
沈清弦哪有闲功夫来做这些?他婉拒道:“不牢前辈费心了,我还有事要办,先行一步。”
吴修韦满脸遗憾道:“那只能有缘再见了。”
出了吴宅,顾见深又打趣他:“尊主当真是走到哪儿都被人喜爱。”
沈清弦看他:“难道陛下不是?”
论容貌,他还没见过比顾见深更好看的,想必他年轻时肯定是走到哪儿被人盯到哪儿。
顾见深却道:“我年轻时形貌可怖,旁人都怕我得很。”
沈清弦扬眉:“可怖?”
他这皮囊可不是幻术,是货真价实的。
顾见深微笑道:“那时我受了天谴,容貌尽毁。”
沈清弦顿了下。
顾见深道:“好在留下一口气,在心域活了下来。”
沈清弦看向他道:“若非你欺师灭祖,天谴也落不到你头上。”
虽然当年沈清弦不在,但也都知道。
当时天道以万法宗为尊,万法宗又有九峰,顾见深师从上德峰。
上德峰主收他为亲传弟子,很是喜爱。
可谁知这资质卓绝的天骄爱徒竟一夜间屠了他的上德峰。
传闻当时的上德峰犹如血海,顾见深杀了自己的嫡系师兄弟十二人,同门弟子百人,最后上德峰主出关,急怒之下要手刃逆徒。
当时那般年轻的顾见深竟然和自己的师尊打了个平手。
之后他逃离上德峰,跨过星海,走进妄烬,成了心域的九渊魔尊。
事情已经过去了几千年,当事人要么寂化要么飞升,还知晓的已经了无几人。
叶湛曾子良这一辈的甚至都不知道顾见深是出自万法宗,更不要提这些旧事了。
当然对于心域魔尊来说,早年的这点儿血腥不算什么,他真正以血入道那次却是屠戮了一整个国家。
沈清弦算是半个知情者,当时他云游在外,听闻上德峰出事,回来后看到的却是万法宗的末路。
九峰之间本来就不太平,万法真人飞升,上德峰一倒,整个宗门失去制衡,彻底乱了。
那之后是天道的黑暗岁月,开启这个黑暗的正是顾见深。
听闻当时的心域也一片混乱,而那时顾见深刚进入心域。
有人说顾见深是血煞转世,生来便是腥风血雨。
不过这话现在已经没人会提了。
天道平稳,心域安定,顾见深虽被天道诸人日日谩骂,但在心域似乎极有威望,反正没再听过什么血煞转世之说了。
如今再谈起这些,沈清弦和顾见深都心平气和得很。
顾见深道:“我这人向来运气差,比不得尊主受尽万千宠爱。”
沈清弦道:“运气好不敢说,只是从未生过背离天道的念头。”
顾见深忽然问道:“师叔觉得天道在何处?”
沈清弦说出了天道的基础教义:“万法皆空,唯道是尊。”
顾见深笑了笑。
正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小妹妹你别哭呀!哥哥……哥哥……我最喜欢帮助漂亮的小姑娘了!”
一听这后半句的大实话就知道是谁了。
沈清弦看过去,果然看到了朱小胖。
说起来这小胖不是性取向男吗?怎么还被个小姑娘给迷住了?
不过瞧他这没节操的样,估计真实性取向是脸。
长得好,管他男女。
很耿直了,朱小胖。
顾见深道:“胖子被人骗了。”
沈清弦应道:“嗯。”
那小姑娘说和母亲走散了,又不小心崴了脚,想回家却走不动路。
朱小胖看人家长得可爱,自然是非常热心,又是送药又是要送人回家的……
但其实那小姑娘修为比他高多了,即便崴了脚也没事,所以那番说辞都是故意骗朱子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