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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然而大池的深处,风浪显然和出发头几天不一样,咫尺之遥,却费了极大的周章。

船靠上龙涎屿时,日已衔山了。苍瘦嶙峋的山体,在一片赤红的余晖下显出诡谲的色彩。崖儿召回撞羽朝颜,持剑徘徊,这龙涎屿果然名不虚传,临水的部分岩石周围镶上了一圈已经凝固的,深褐色的浮沫。她掰了一块在指尖研磨,这种“石头”质地很轻,有点像琥珀。凑近闻了闻,类似麝香的味道直冲脑门,初不甚浓郁,但可以盘桓半天不散,大概这就是龙涎。

为了寻找神璧的秘密,她毅然闯进未知的世界,可她目前对神璧的了解,其实不比别人多。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呢,是留在水边等候鲛人现身,还是向腹地探访?她犹豫了下,决定先熟悉地形。精美的绣鞋踩过一片泥泞的地面,她没有发现,身后低陷的足迹微微蠕动了下,很快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走出去至多十来步,风乍起,飞沙走石迎面袭来,吹得人几乎站不住。崖儿抬手遮挡,忽然听见雷鸣般的咆哮从远处传来,她一惊,见落日下一片巨大的阴影翻滚俯冲过来,起初分辨不清,待接近后才看见峥嵘的头角,和粗壮如巨蟒的身形,是龙!

龙一现身必定带着风雷,天上的残阳立刻不见了,随即大雨倾盆而下,水面骇浪滔天,饶是再大的神通,也招架不住这样的来势汹汹。

她来不及闪躲,只好抬剑相迎。它在她头顶上盘旋,利爪的进攻她勉强应付了,紧随其后的一记摆尾横扫过来,她定不住身形,轰然一声落进水里。龙涎屿周边没有浅滩,跌进去就是万丈深渊。崖儿识水性,但那一击让她措手不及。慌乱中呛了口水,后来就有些发懵,被水底的暗涌一直带下去。

耳朵里灌满了隆隆的声响,她想这回不大妙,恐怕要死在这里了。

六年的出入查访,其实已经不单是立功那么简单了,更是心里的执念。发现岳家遗孤,简直和发现宝藏的入口没什么两样。二人翻身上马,顺着浩荡的脚印追出去,这片雪域太广袤,跑了很远,才在谷口之外的平原找到狼群的踪迹。当然雪狼的皮毛在这种环境下伪装得很成功,他们只看见高高飘起又重重跌落的黄羊,原本是那样大的一个整体,现在被冲散,变得七零八落,只余半数。

不能再靠近了,右摄提比了个手势,在谷口的岩石后隐藏。向外探看,混乱中那孩子的头发黑得扎眼,很容易辨认。他参加了这场捕猎,所以有权分享猎物。从狼背上下来,像狼一样四肢落地加入盛宴——把头埋下去啃食,再抬起头来,那张脸上沾满了血,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

左右摄提交换了眼色,来人间一场不易,这孩子正处在生命的荒年里,却锤炼出了适于生存的野性,不知九泉下的岳刃余作何感想?

狼群数量不少,他们现在出手没有胜算。只好再等一等,等到狼群各自回巢,或者那孩子和母狼落了单,到时候不必惊天动地,就把事办了。

狼群在那里大快朵颐,吃饱了,把剩下的整羊埋进雪里,作为食物储备。地面上的残羹也一并打扫干净,以免引来别的肉食者分抢。天气不错,晴空万里,日光下的狼群闲适地整理一下自己的皮毛,再嬉闹一番,这才不急不慢收兵回转。

大概是太松懈了,谁也没有发现被跟踪,回到崖上的巢穴,也是各回各洞,倒头便睡。当初那个侥幸活下来的孩子,在这雪狼群里过得很滋润,虽然母狼后来又生过几窝,但那些小狼长大后便离开母亲自立门户去了。只有她,格外被厚爱。母狼一直把她带在身边,陪伴她,教她狩猎技巧。羸弱的孩子需要被保护,连狼都知道这个道理。

六年前母狼从那块岩石下叼回她,那小小的身体冻得冰坨似的。找到了乳头,没命地吮吸,喝下头一口狼奶时,她就已经成为这狼群的一员。雪狼个头大,蜷起身子把她裹进怀里,可以很好地温暖她。她就这样,在狼妈妈的庇佑下长到了六岁。

六岁的狼是成狼,六岁的孩子却依旧还是孩子。她睡醒后闲不住,从洞穴里爬出来,眯觑着眼睛,蹲在悬崖边上晒太阳。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她动了动耳朵回头看,忽然发现了生人,惊得一跃而起,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身后是万丈深渊,不能后退,她急起来,龇牙咧嘴发出警告式的呜咽。左摄提举着两手,放矮了身子靠近,一面轻声安慰着:“不要乱动……我不会伤害你。”

此为防盗章, 购买率达40不受影响, 不满请等待48小时。 杀伐痛快且有瘾,习惯了用最直接的方式处理问题, 要想变得委婉不太容易。但如崖儿曾经和苏画说的那样, 尝遍了大悲大痛,她想去爱一爱喷薄朝阳,红尘万物。所以她清理门户,改阁为楼,大敞开曾经神秘森严的楼门, 迎向无边的乱世。

王舍洲的历史上,至此多了一座波月楼, 给人说书,为人排忧, 提供菜色, 但不留人住宿。起先江湖人士怵它的前身,知道楼里上至楼主,下至跑堂的, 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不敢光顾。后来热海上来了位锦衣公子, 一掷万金地领着八方妖魅夜宴十六洲, 最终在王舍建起了连绵的滨水楼台。于是来往的人多了,肃杀之气渐渐冲淡。波月楼里美人妖娆, 男鲜生猛, 侠客们即便走遍千山万水, 不来此间消磨,照样够不上江湖地位。

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兰战何等人物,死得如此蹊跷,自然引发整个武林的兴趣。所以有些事不是你想回避,就可以不去面对的。岳家一辈子守着一个秘密,这秘密传到她这辈,变得如此渺茫,她必须探究一番。如果一切真实存在,牺牲尚且有意义。但假如仅仅是谣传,那么父辈所经历的硝烟,便是一场阴谋和闹剧。

崖儿这些年出入江湖,也听到一些传闻,据说宝藏位于孤山鲛宫。但那座鲛宫确切的位置没人说得清,只知道在罗伽大池上。所谓的大池,并不是字面上理解的湖泊或者池子,其实就是方外的海。探寻神璧的由来,只能一人独自前往,因此临行前随意交代了声,挑个雨后急晴的下午,牵上一匹马就出门了。

大池在西边,以前她也远行过,但从没有走出云浮大陆。这次快马加鞭跑了半个月,终于看见云浮的界碑,也看见了大陆之外的浩淼无边和人烟绝迹。

她站在最后一块陆地上向远处眺望,水面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如果没有悬浮的云,根本分不清水天在哪里相接。背上的双剑嗡声一震,化成人形落在她身后,撞羽说:“主人稍待,我去弄条船来。”

这两个炼化的精魄,身上有她的心血,朝颜天真又嗜杀,撞羽却稳重而老成。以前一个人走南闯北,寂寞的时候没人说话。现在有了他们,能作伴又能办事,比带着一大帮手下方便得多。

朝颜的脸鲜焕可爱,只有十三四岁模样,偎在崖儿身边,轻声问:“主人,我们出海干什么?”

崖儿说:“去找孤山鲛宫,我要看看岳家世代坚守的秘密,究竟存不存在。”

朝颜很高兴,“那找到宝藏,我们是不是就发财了?”

崖儿听得发笑,“你是一把剑,要钱有什么用?”说着把视线调向远方,喃喃道,“我只是不懂,究竟多大的诱惑,才能让他们草菅人命。如果那个宝藏不存在,谁又该为我爹娘的死负责任。”

朝颜脸上露出哀伤的神情,摸了摸她的手道:“反正我们已经把波月阁主杀了,主人算一算还有多少人逍遥法外,等回到王舍洲,属下替你杀光他们。”

她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这六年来杀的人已经够多了,兰战的刻意安排下,死在她手上的宿敌,在当年的事件中都排得上号。如果说杀光,恐怕这武林就不剩什么人了。明处暗处、参与和指使的,有几个清白?

临水站了会儿,撞羽回来了,撑着一条木船缓缓驶近。葛布麻衣的少年站在船头,春阳照着白净的脸,竹篙每次的划动都激起一串清响。

他招手,“碰巧遇上一只狐狸,和他借的船。主人上来吧!”

崖儿提起裙角正待一跃,见他跪在船头俯下身子,远远向她伸出手。她心下安然,深知这些剑灵永远不会背叛她,跋山涉水这么远的路途,庆幸不再踽踽独行了。

搭着撞羽的腕子跳上船,回身看朝颜,不知她什么时候到了船尾,笑嘻嘻把着橹道:“我力气大,我来摇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