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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牟尼神璧,一切都是因它而起。她很好奇那东西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据说她父母殒命后,这件器物就消失了,但以兰战今天的举动来看,这神璧多多少少和她有关联。

也许就在她身体里,到了孤注一掷的时候,兰战可能会把她一截一截剁碎,来证明他的猜测。

她探过手摸了摸她的佩刀,暂时她只能赌,赌兰战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冒险杀她。因为她一死,这世上唯一能引出神璧下落的人就没了。找不到牟尼神璧,别说孤山鲛宫,连龙涎屿他都过不去。

彼此似乎都极有耐心,一番风雨一番秋,一等又是四年。

崖儿倒没有让兰战失望,她按照他多年前给她定下的目标快速成长,有时候莫名迸发出来的力量,连自己都觉得心惊。

波月阁中已经没有能教授她武艺的老师了,她把兰战身边的四大护法战了个遍,以一对一皆可战平。虽说四人联手她尚且不能敌,但假以时日,想做到也不是难事。

她这些年不声不响地精进,苏画都看在眼里。武学方面的造诣还在其次,最可喜的是忽然开了窍,面对男人不再疾言厉色。必要的时候,也能功深熔琢,媚无烟火地周旋。

一个女人,有顶尖的手段、执着的心性、清嘉的唱念,这些融合起来,早已无懈可击,连兰战看她的眼神都日显痴迷。一颦一笑可以千娇百媚,但她不风尘,且永远保持春阳般潋滟的天真。雨天坐在乌桕树下陪她制扇,洁白的皓腕随风引络,搅雨成丝,谁能想到这样的一双手,早就饮够了人血。

春雨织成的丝缎名叫冰纨,冰纨制扇,夏天能驱散暑气,这是机缘巧合下,崖儿跟一个方外人学来的。苏画的扇架子奢美,两人合作,制出来的扇子可谓一绝。

“苍灵墟的鱼夫人想要一把,托人传话,愿意拿云芝车来换,我还没答应。”她笑道,低头续上断裂的丝线,葱绿色的缭绫映衬纤长的脖颈,人像兰花一样干净纯粹。一面说,一面转头问她,“师父上次说想换一辆车,云芝车如何?”

所谓的云芝车,当然不是真拿云芝做车。云芝是一种意向,烟云缭绕回旋,人在雾中端坐,那是苍灵墟上半人半仙才用得上的好东西。

苏画倒不以为意,只是问崖儿:“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崖儿笑容更盛,眼睛里风烟俱静。她说:“喜欢啊,等我完成我想做的事,我会更加热爱这片红尘。其实波月阁里,很多人的命运多舛,受的罪越大,越该好好享受世间的繁华。我是个大俗人,所有荣华富贵我都爱,所有能叫人快活的东西我都喜欢。人活着不能自苦,师父当初不就是这么教我的么。”

苏画听后慢慢微笑,“可我现在好像没有什么能够继续教你的了。”

她沉默下来,东方晨光熹微,蟹壳青逐渐散去,她呵了声,“天亮了。”

后来她找到兰战,直白地告诉他:“我不想留在弱水门了,那个地方不适合我。”

兰战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平静地问她:“依你的意思呢?”

她说:“我想进生死门,如果阁主恩准的话,愿伴随阁主左右,为阁主效犬马之劳。”

兰战眯觑起了眼,“你不怕我要你服侍吗?”

她脸上露出迷离的笑来,“阁主在崖儿心里,就像父亲一样。”

说起她父亲,如同按在了机簧上,兰战自然提不起兴趣来。不过她既然有意留在总门,倒也不是不可以。牟尼神璧下落不明,已经二十年了,没有人的热情经得起二十年的消耗。这时候似乎正合适,江湖上的人都淡忘了,他养兵千日,终不能无止尽地等下去。但这样一个尤物,就此砸碎了未免暴殄天物。作为男人,总会有些别样的心思,她越是欲拒还迎,便越能勾得人火起。

他答应了,“护法之中给你添个席位,但位置越高,责任便越重大,你可能胜任?”

她说能,“属下为阁主肝脑涂地。”

接下来的任务,确实比之前要棘手得多。她奉命刺杀白狄大将,那是个从兽演化而来的族群,习惯出入倾巢,且战斗力惊人。她在军中潜伏了七天,终于等到白狄大将出营,带了一支较小的队伍,大约十七八个人。等他们离营五里,那儿恰好是一片三面环山的平原,天色绝佳,地形绝佳,就到了她大开杀戒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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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不像波月楼里的那群妖孽, 你不去招惹他们,他们反倒会来招惹你。紫府君性情高洁,清心寡欲惯了, 对她的纠缠十分抵触。她欺近,他就抬手阻隔, 要不是看他留着头发,她简直以为下一刻他会双手合什, 对她说一句“施主请自重”。

她怎么能轻易放过他,抱怨着:“就算我是去琉璃宫做杂役的, 仙君也不能看着我摔死吧!”站在云头, 脚下空空,没有坐璃带车的实质感,她确实有点怕, 也放大了这种怕。

紫府君又一次不动声色避开了她的勾缠, “叶姑娘不相信本君御风的能力么?只要不乱动,你就摔不下去。可要是继续扰乱我,那就两个人一起掉下云层, 你愿意这样?”

她一副无赖相, “我扰乱仙君了么?仙君若是心如止水,何来扰乱之说。”言罢又换了个可怜的模样, 楚楚望着他, “我是凡人, 凡人又不会飞,总得容我抓住点什么……我要是吓死了,仙君身上就背了条人命,恐怕对日后的修行无益。你别动,让我抱着,你不挣我就不乱动,这样对大家都好。”

这么半带威胁半带耍横,一番七手八脚,紫府君终于放弃了抵抗。

如同又一场战役的胜利,他每妥协一次,就让崖儿感受到一次胜利的喜悦。人和仙之间的抗衡,居然也能打出胶着的味道,抛却他一身仙骨,终究还是个男人。对付这样的人不能太矜持,看似温和,对谁都没有疾言厉色,其实最能拒人千里之外。反正要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你首先就得准备牺牲些什么。

弱水门出来的杀手,哪个也不是三贞九烈的。以前她为完成任务周旋游走,男人的味道各不相同,匆匆过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现在和他靠得近,他身上有清隽的紫檀香气,这个味道倒不怎么让人讨厌。

抬眼看,看见一个紧绷的下颌,即便尴尬,也许还有些薄怒,始终保持良好的修养。

她忽然发现有趣,促狭地摇了他一下,“仙君,你抱过女人吗?”

看得出他不喜欢这种话题,但还是勉强应她:“修行不近女色,我没有抱过女人。”

崖儿哦了声,愈发紧了手臂,“仙君现在已经有果位了吧?天帝在人间建藏书楼,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琅嬛建成多少年,仙君就在位多久,还需要修行么?”她几乎是自问自答,晃着脑袋说不需要,“况且现在是我抱着你,你只管放心。有人问罪我担着,反正我没家没口,要命一条。”

他听来觉得好笑,真有人问罪,一介凡人还不如齑粉,吹口气就挫骨扬灰了。不过照她的话头,身世似乎很坎坷,“你家里没人了么?双亲呢?”

崖儿涩然笑了笑,“他们早不在了,我出生时应当见过我父亲一面,可惜那时候太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紫府君也有些怅然,于是挂在身上的人,似乎没那么让他感觉不舒服了。

他试着安慰她:“世上的缘分都是注定的,父母和子女缘浅,所以匆匆一面,再无后话。其实看淡了也没什么,我和你一样无父无母,孤苦的年月自己咬牙熬过来。现在回头看,并不觉得哪里不足,日子如常,习惯便好。”

可她听枞言说过,他生于忘川,长于尸林,既然仙根是天生的,那么他的父母必定不寻常。

“仙君的双亲,也是仙吧?”

从凤凰台驾云回紫府不过一刻,他按下云头带她落地,边走边道:“借个肚子临世而已,他们在天涯海角,我在人间看守藏书,缘分尽了谁也不惦记谁,一切随缘。”

他脚下从容,层叠的袍裾从白玉砖上逶迤曳过,翻卷如浪。崖儿跟在他身后,他负手前行,一道金边镶滚的袖襕覆住手腕,露出微微蜷握的五指,那手指衬着垂落的乌发,显得尤其清瘦修长。

她心不在焉,“至少你知道他们活着……”

他连头都没回一下,“和死了没什么两样。”

随性的脾气,连安慰人的话都不惜自损三千。

崖儿一怔,坚硬的心霎时柔软。没来方丈洲之前,确实忌惮这位紫府君的大名,以为他远离尘世,必定丧失了血性和人情味。可是现在看来,倒和那天面对狐后生时的胡诹不谋而合了,一个没有架子的地仙,很好相处。

“长廊尽头就是琉璃宫。”他偏头道,“我住一间,剩下的随你挑。”

所谓的琉璃宫,并不只限于一处宫阙,这样乌泱泱的一大片都算在其内,但是没有具体的命名。后来崖儿走过一遍才知道,每一处都用数字编了号,欠缺些美感,但是精准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