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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苏画作为门主,言传身教尽职尽责。

上巳节前接了个任务,刺杀五阳的副教主。五阳的江湖地位颇有根底,副帮主勇猛好战,一双铁臂铜环,在琅嬛洞天的神兵谱上排名第八。这样的人,正大光明对战不好应付,他不擅酒,不好色,唯一的毛病就是爱赌。波月阁的可怕之处,在于擅长发掘人的软肋,并且从那创口潜入,刨骨三尺。这次的目标棘手,苏画决定亲自出马。此一战不单要完成任务,更是为给崖儿做示范。她之前几次出战,都是以武力取胜,关于如何运用女人的本钱,她实在一点都不明白。

“你知道女人最厉害的武器是什么?是身体。有的人据说不好色,其实是没有遇上合乎脾胃的美。世上男人不过那几种,逐鹿天下的英雄不会排斥侍剑的美人,酒池肉林的建造者,总要花心思弄几个绝色点缀油腻的背景,他们都缺不得女人。而你要做的,仅仅是投其所好。女人相较男人更容易行事,到了紧要关头,可以化作比男人更锋利的匕首,所以我们弱水门,创建至今一直是阁主的左膀右臂。”

崖儿抬起眼,“阁主是哪种男人?他喜欢哪种女人?”

“他?他野心勃勃,需要女人,却不爱女人。”苏画在梨花树下教她跳软舞,袒露的雪臂和纤腰,扭动起来灵蛇一样,边舞边道,“有些男人你可以接近,但走不进他心里,不过对于我们来说,这样已经足够了。三尺之内是我们的天下,靠得越近,胜算越大。你要记住,和男人周旋的时候,不能一心想着如何杀死他,你得学会享受,他快活,你也快活。只有临时起意的杀机,才能让人防不胜防,在杀他之前,你甚至应该让自己感觉爱上了他……我这么教你,违背了阁主的命令,不过管他呢,如果他只想把你锻造成利刃,当初就该送你进生死门。”

当天夜里,苏画就摇身一变,变成了乌曹六博馆的荷官。

江湖儿女,并不那么拘小节。赌桌上热情似火,正如她的“侍剑美人论”所说的,无论多不近女色的男人,这时候都会痴迷于那双摇动骰子的双手。

苏画的美,在骨相而不在皮肉。她可以蒙住面目,仅凭一双高擎的玉臂,就俘获大多数男人的视线。风情当然越露骨越好,易了容的崖儿混在人堆里,看她一脚踏在桌上,半露着酥胸和光致致的大腿,成为牌局上最引人注目的流光。

买定离手,吆喝声四起。五阳的副帮主就坐在苏画的裙裾下,飘拂的画帛时时撩拨过他的脸,那黑骰上的白点,此刻比性命更重要。他赤红着双眼,咬紧牙关,咬得下颌肌肉凸起。

十赌九输,可是今天运气颇佳,一连赢了四场。那位副帮主赌场得意,笑得声如洪钟,待赌局散了,一把抓住摇骰的荷官,把刚才暗暗接住的骰子塞进了她手里。

嗅嗅她鬓边的山茶花,常常一副讽世模样下撇的嘴角,此刻也扬了起来,“多谢美人相助。”

苏画没有说话,一双流光溢彩的眼睛划过他的脸,又辗转滑向别的赌桌。

这招欲拒还迎不是无用功,等到四更时分赌局暂止,苏画走出乌曹六博馆的时候,那位副帮主还在街口等她。然后顺理成章的,他进了苏画的鸳鸯帐。

苏画说,男人只有在欲仙欲死的时候,才会扔下兵器放松警惕。如果你有把握赶在他解开你的衣襟前宰了他,那就当机立断,免于吃亏。如果没有把握,便只能“他快活,你也快活”,然后再伺机下手。

凭苏画的身手,一旦近身就用不着兜圈子了,可她容忍那个副帮主轻薄她,放慢了动作,范本似的演示给梁上的人看。

十六岁的岳崖儿,对男欢女爱一窍不通。苏画的言传身教最初让她一头雾水,直到她从戒指上牵出天蚕丝,一场血腥杀戮真正拉开帷幕,她才品咂出其中的玄妙。

“他碰你的时候,师父不觉得恶心?”

苏画笑了笑,“习惯就好。”

“我永远不会为完成任务出卖色相。”倔强的孩子,面对将来不可测的变数也言之凿凿。

苏画“哦”了声,知道她轻视她的做法,冷笑一声道:“那是因为你没有遇见真正想杀,却又杀不掉的人。等到那一天来临,你自然会明白我今天所说的话,不信咱们走着瞧。”

上前看,惊讶于一个孩子天生的臂力。穿透黄羊的树枝是钝尖,不说健壮的、奔跑中的活物,就是一滩死肉,拿把没开锋的钝刀去割、去刺,也需要一定的力量。那么小的孩子,却有成人一样的精准和技巧,这是何等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果然生肉喂养的就是不一样!

右摄提狠狠看了眼树枝,复转过头,眺望狼群消失的方向,“我一直以为那小崽子已经死了,没想到居然会被狼群养大。只要逮住他,带回波月阁,阁主面前就是大功一件。”

六年的出入查访,其实已经不单是立功那么简单了,更是心里的执念。发现岳家遗孤,简直和发现宝藏的入口没什么两样。二人翻身上马,顺着浩荡的脚印追出去,这片雪域太广袤,跑了很远,才在谷口之外的平原找到狼群的踪迹。当然雪狼的皮毛在这种环境下伪装得很成功,他们只看见高高飘起又重重跌落的黄羊,原本是那样大的一个整体,现在被冲散,变得七零八落,只余半数。

不能再靠近了,右摄提比了个手势,在谷口的岩石后隐藏。向外探看,混乱中那孩子的头发黑得扎眼,很容易辨认。他参加了这场捕猎,所以有权分享猎物。从狼背上下来,像狼一样四肢落地加入盛宴——把头埋下去啃食,再抬起头来,那张脸上沾满了血,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

左右摄提交换了眼色,来人间一场不易,这孩子正处在生命的荒年里,却锤炼出了适于生存的野性,不知九泉下的岳刃余作何感想?

狼群数量不少,他们现在出手没有胜算。只好再等一等,等到狼群各自回巢,或者那孩子和母狼落了单,到时候不必惊天动地,就把事办了。

狼群在那里大快朵颐,吃饱了,把剩下的整羊埋进雪里,作为食物储备。地面上的残羹也一并打扫干净,以免引来别的肉食者分抢。天气不错,晴空万里,日光下的狼群闲适地整理一下自己的皮毛,再嬉闹一番,这才不急不慢收兵回转。

大概是太松懈了,谁也没有发现被跟踪,回到崖上的巢穴,也是各回各洞,倒头便睡。当初那个侥幸活下来的孩子,在这雪狼群里过得很滋润,虽然母狼后来又生过几窝,但那些小狼长大后便离开母亲自立门户去了。只有她,格外被厚爱。母狼一直把她带在身边,陪伴她,教她狩猎技巧。羸弱的孩子需要被保护,连狼都知道这个道理。

六年前母狼从那块岩石下叼回她,那小小的身体冻得冰坨似的。找到了乳头,没命地吮吸,喝下头一口狼奶时,她就已经成为这狼群的一员。雪狼个头大,蜷起身子把她裹进怀里,可以很好地温暖她。她就这样,在狼妈妈的庇佑下长到了六岁。

六岁的狼是成狼,六岁的孩子却依旧还是孩子。她睡醒后闲不住,从洞穴里爬出来,眯觑着眼睛,蹲在悬崖边上晒太阳。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她动了动耳朵回头看,忽然发现了生人,惊得一跃而起,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身后是万丈深渊,不能后退,她急起来,龇牙咧嘴发出警告式的呜咽。左摄提举着两手,放矮了身子靠近,一面轻声安慰着:“不要乱动……我不会伤害你。”

可惜她听不懂,一双黑浓如墨的眼睛,眈眈盯着来人。

陌生人逼过来,她仓惶退缩,脚踩到崖边碎石,只听见簌簌的坠落声呼啸千里。她惊惧,弓起肩背发出更大声的警告,一双眼睛却不停向身后飞瞥,大有纵身而下的意思。

左摄提心头大跳起来,好不容易找到的,如果摔下去,那六年工夫就白费了。他手忙脚乱,一指抵在唇前,“嘘……嘘……跳下去会死的,你可别乱动……”

林子里传来大片枯枝折断的声响,伴随沉沉杀机和敲骨裂肉的闷拳……忽然一个雪白的身影被抛掷出来,摔在崖前的空地上。那孩子见状,受伤般呜咽一声横扑过去,正好被左摄提截住了。毕竟六岁的孩子,空手白刃难以抗衡,于是张嘴便咬。左摄提痛得大叫,待手从她嘴下挣脱,肉已经少了一大块。

他气极,照准后脖子就是一劈。先前没命挣扎的孩子瘫软下来,他啐了口:“果然是岳刃余的孽种!”</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