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枞言忧心忡忡盯紧了她,不知情的魑魅打趣:“听说岳家的宝藏数量惊人,楼主,咱们要不要也凑个热闹……”
话没说完,被枞言厉声喝断了,“花乔木,两眼只有孔方兄,人和厉鬼有什么分别?那么多的侠客英雄倾巢而出,肆意抢夺毫无风度可言,你大约觉得法不责众是场狂欢吧!波月楼早年劣迹斑斑,但现如今已经归了正途,你却在这里妖言惑众,鼓动楼主与豺狼为伍,究竟是何居心?”
魑魅被他没来由的怒斥骂傻了,新仇旧恨涌上来,一跃而起,拔剑就要较量。崖儿却知道枞言的意思,他怕她一时冲动顾念骨肉亲情,跑去为万户侯府出头。其实他多虑了,她明白其中利害,怎么可能做出那种蠢事来。
她摆了摆手,“枞言是为大家好,武林正道最会粉饰太平,波月楼参与进去,将来所有的恶名都是咱们背。吃不着羊肉反惹一身骚,不值得。”魑魅在她的注视下乖乖收起了剑,她这才一笑,抬袖打了个呵欠,“时候不早了,该上床歇着了……”
她起身走出观指堂,余下众人呆滞地看向更漏——亥时还没到呢。
其实并不是真打算早睡,只是想随意走走罢了。外面空气清冽,站在楼外的露台上看夜景,王舍洲的穷奢极欲一如往常。连绵十里的花灯从头顶上方横跨过去,几乎布满城池的每一片夜空。星月如何与霓虹争辉?身处此地,平常人家夜里连灯都不用点,一推窗,便是满目辉煌。
倾前身子,将两臂搁在围栏上。靡废的辉煌倒映在眼底,她眺望着远方,喃喃道:“神璧不可能在烟雨洲现身,这个消息不过是为了引出当年失踪的孩子。想想我爹娘出事后,苍梧城和万户侯府的反应,我有什么道理去管他们的死活。”
夜风飒飒,她身后的人应了一声,“你恨他们吧?”
她嘲讪地扯了下唇角,“岳海潮和那六位长老最好别犯在我手里,否则我能叫他们求死不得。至于万户侯府,老侯爷死后易了家主,为明哲保身弃我母亲于不顾。他们安稳了二十多年,现在风水轮流转,让他们也尝尝那种滋味,这才是天道。”
“你不会去烟雨洲?”
她说是,“我不会上当。”
“那就好。”他长叹一口气,“现在你鱼鳞图在手,也平安回到了王舍洲,是我该功成身退的时候了。”夜色下的白衣少年平静地向她微笑,“我要继续找我母亲去了,即便她已经死了,我也要找到她的尸骨,像当初你寻找你父母一样。”
睡了神仙, 可她进琉璃宫不过区区十来日而已。
永远不要低估杀手的决心,他们常为达到一个目的, 不计一切后果。尤其是女人, 弱水门里受过最专业的训练,贞操这种东西对她们来说, 不过是随时可以用来作为辅助的工具……可他一直以为她不一样,杀了前任阁主取而代之, 至少不必再出卖灵魂, 结果到头来不变的观念和急功近利的心, 还是深植在她灵魂深处。
枞言感觉失望,并不因为她失节,而是恨她太轻易。还有那位紫府君,不入尘寰,却喜欢尘寰中的女人。那么轻易跌下神坛,究竟该说岳崖儿手段高, 还是他紫府君枉为仙师, 实际只是个六根不净的老不修?
他心头郁结,狂奔在天际,然而天是窄的, 压得人喘不上气。他几次回头想同她谈一谈, 可是瞥见她的裙角, 所有话都咽了回去。无从说起, 只是觉得心疼。以前受的苦还不够么, 还要继续往身上垒石头?
崖儿知道他不高兴, 这条大鱼的思想太陈旧,大概觉得就这么把自己交代了,简直对不起天下苍生。
起先她也有些纠结,女人的头一次,即便洒脱如苏画,也耿耿于怀了这么多年。身处那个环境,会不断让她自省自责,但离开蓬山,琉璃宫在她视线里越来越远,聂安澜也离她越来越远时,她反倒放下了。
反正今生不会再见,有过和没有过几乎没什么区别。譬如一根玉杵,一串缅玲,谁会和这些东西计较?紫府君对于她……大概也就是如此吧!所以枞言吞吞吐吐,她觉得少年人就是太死脑筋了,“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他沉默了下才道:“值得么?”
值不值得,得看结果如何。她抚了抚身旁的图册,靠着车围低语:“我是冲《四海鱼鳞图》去的,现在图在我手上,一切就都值得。我明白你的意思,不愿意见我这样,可你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我不喜欢蓬山,那地方没什么烟火气,讨厌在那里久留。早些完成目标,早些回去,有什么不好?”
“可是那紫府君……”枞言涨红了脸,想回头又忍住了,讷讷道,“你坏了人家道体,恐怕人家不放过你。”
崖儿愣了下,“我偷了他的图,他不放过我还有一说。至于道体……我又没得他什么好处,有什么可不依不饶的?”
枞言想和她争辩,忽然又放弃了,长叹一声道:“他虽然是仙,可你还是吃亏了。”
吃亏一说,用在她们这类人身上终究不合适。她知道他不赞同,甚至对她的做法有些不屑,但那又如何,她从来不是什么冰清玉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