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折釉抬头,望着眼前的花圃一时呆怔。这里是勿却居的后面,单独辟出的花厅被四面的花圃簇拥着。正是一年中寒冷的时候,花都凋谢了,可是肖折釉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整个花圃栽的都是芍药。望着这些枯枝,肖折釉甚至可以想象得到盛夏时节,这里会是怎样一幅芍药铺地的场景。
她上辈子很喜欢芍药,当初还说等孩子生下来了就把这儿原本的花木全部换成芍药。可惜她没等到开春……
“我喜欢了你十二年,等了你十二年!你就真的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女子低低的啜涕声从花厅传来。悲戚中带着绝望。
肖折釉犹豫了一会儿,对怀里的啃啃摆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走到花厅窗下。虽是冬季,花厅四周的门窗却是大开的。可以清楚看见里面的霍玄和盛雁溪。霍玄还是一手负于身后,默然立在那里。盛雁溪却垂着双肩,扶着桌子才堪堪站稳身子。
肖折釉认识盛雁溪,盛雁溪是当今圣上的长女,也算是肖折釉前世的堂姐。肖折釉对她的印象不深,只知道她比自己大一岁,身子似不太好,很柔弱的一个姑娘。
此时肖折釉是震惊的,震惊于她刚刚听到的话。她没有听错吧?盛雁溪喜欢霍玄?喜欢了十二年?
花厅里很久很久的沉默后,盛雁溪哭着说:“霍玄,你知不知道我身为一个公主,要有多大的勇气才敢来说出这些话?你究竟有没有心?从十三岁到二十五岁,一个女子最好的十二年,我的整颗心都耗在你这里……你真的忍心让我再等一个十二年吗?”
盛雁溪的声音渐低,逐渐被她的哭声淹没。
“公主请放手。”霍玄的声音沉凉无波。
肖折釉仰起头来,才看清盛雁溪拽着霍玄的衣袖。
盛雁溪好似已经站不稳身子了,她望着霍玄的眼睛,哭着摇头,泪水涟涟,哭不尽的委屈。
霍玄掰开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平静道:“公主错爱,然,臣的回答与十二年前一样。”
盛雁溪满脸泪水,可是她却笑了,她笑着大声喊:“阿楠!阿楠!你还要说阿楠吗?真的有阿楠这个人还是你编出来的借口?如果真的如你所说,你非阿楠不娶,可你当年又为何娶了盛令澜!”
她上前两步,几近乞求地说:“我不介意,不介意你心里装着阿楠。你当年可以娶盛令澜,为何今日不能娶我盛雁溪?霍玄,你知道的,我不愿意逼迫你……我明明可以向父皇求一道赐婚的圣旨。只是我没有这么做啊,我在等,等你真的愿意娶我……”
身为公主,盛雁溪在别人面前或许是高不可攀的,可是她在霍玄面前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高傲,甚至连自尊都被她踩在了脚下。
霍玄的眉峰已经皱了起来,心里隐隐不耐烦,他刚要开口,窗外忽然传来一阵犬吠声。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肖折釉想捂啃啃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肖折釉一气,狠狠地在啃啃的背上拍了一巴掌!这小家伙长大了反而没有小时候那样懂事了!她小时候抱着它去听母后、皇兄墙角的时候,它从来不会叫的,甚至还能给她望风呢……
“谁在外面!”盛雁溪惊呼一声,跌跌撞撞地冲出来。
当盛雁溪看见肖折釉,知晓真的有人将她如此卑微的样子看在眼中,她的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的。身为公主,她可以因为痴爱在霍玄面前不顾自尊,可是她是不愿意别人看见她这个样子的!她来找霍玄说话,是连自己的贴身侍女都屏退了的!
“大胆!竟敢偷听本宫说话!”盛雁溪身子柔弱,可是窘迫和恼怒让她不管一切冲向肖折釉,举起手来,就是一巴掌抡下去。
然而她这一巴掌没有碰到肖折釉,反而自己踉跄了两步,跌倒在地上。
肖折釉是被霍玄从窗户拎进屋里的。
肖折釉脚尖碰到地面的时候,晃晃悠悠站不稳,还踩了霍玄一脚。
“当心。”霍玄扶了她一把。
肖折釉忙抓着霍玄的手站稳,焦急解释:“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是啃啃乱跑,我来追啃啃,然后……”
肖折釉没有再说了,她顺着霍玄的目光望向窗外。盛雁溪跌坐在石子儿地面上,双肩抖动着啜涕不止。
肖折釉抓紧了霍玄的手,小声说:“将军,我好像闯祸了……”
撞见了这样的事情,恐怕是小命不保了。
霍玄低头,目光落在肖折釉抓着自己的小手上,他顿了顿,道:“无妨。”
霍玄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他远远就看见偏院里一片灯火通明。霍玄皱了一下眉,朝偏院走去。
烟升急忙迎上去,她看了一眼霍玄的脸色,禀告:“折釉姑娘病了,烧得厉害,傍晚的时候吐了好一会儿,后来直接昏倒了。”
“云大夫来过没有。”霍玄一边问着一边踏进屋。
“来过了,云大夫说表姑娘受了凉,又有些水土不服。”烟升在一旁温声解释。
肖折釉坐在床上,正捧着一碗苦涩的汤药在喝。漆漆和陶陶站在床边望着她。几个小丫鬟见霍玄进来,急忙一起行礼。
霍玄往前走的步子顿住,这里是肖折釉的闺房,她已经九岁了。
肖折釉将碗放下,抬头望向屏风旁的霍玄,沙哑着嗓子喊了声:“将军。”
霍玄略点了下头,也不上前,问:“可好些了?”
肖折釉下意识地点头,又缓缓摇头,她拧着眉仰头望着霍玄,低声说:“不好,一点都不好。”
霍玄的眉峰也皱起来,他放缓了语气,放低了声音,安慰她:“生病总是不舒服的,把药喝了,再歇几日便好了。”
肖折釉烧得有些糊涂了,她钝钝的目光从霍玄脸上移开,看向碗里只喝了一半的汤药。又把碗捧起来,小口小口地喝着。肖折釉是有点恼自己的,如今他们刚来霍府最是紧要的时候,她却在这个时候病倒了。她上辈子在明定城生活了十五年,没想到再回来还会水土不服。肖折釉更加深切地意识到她终究是换了个身子。
霍玄远远看着肖折釉小口喝着汤药就像喝水似的,特别想告诉她这样小口小口地喝会很苦,不如一口气全喝了。
肖折釉这一病着实不轻,竟是在床上躺了六七日。除夕之夜,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听着外面的鞭炮声,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起先的时候,霍玄也以为她三两日就会好,没想到过了六七日还不见好。霍玄也有些担忧,虽信任云大夫,还是去宫里请了太医问诊。此举着实惹人注目。
霍玄不方便去肖折釉的闺房,便让烟升去问她有什么想吃的东西。肖折釉想了好一会儿,说了苏叶糕。苏叶糕是南青镇的小食,到季节的时候家家都会做,并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可眼下这个季节,明定城可没有相应的食材。
肖折釉本是随口一说,更多的是一种惦念,也没想到能吃上。可是过了两日,绿果儿竟真的端来一碟苏叶糕。软软糯糯的甜黏糕卷在绿色的叶子里,瞧着就让人想要咬一口。
“表姑娘,您快尝尝!”绿果儿嘟念:“没想到这时节还能有这东西吃,也不知道哪儿来的……”
肖折釉咬了一口,甜甜糯糯的。甜得她翘起嘴角,糯得她弯起眉眼。
过了初十,肖折釉的身子虽然还虚弱,却好了大半。她裹了短袄,吩咐绛葡儿把窗户打开通通气。肖折釉觉得精神好了不少,就让漆漆和陶陶把这段时日写的字拿来看。霍玄为他们找的苏先生年前只上了两次课便告假了,倒是留下不少任务。
“写得不错。”肖折釉点头。
“姐……”陶陶凑到肖折釉身边,紧紧攥着她的手。
肖折釉这才觉出陶陶有点低落,她微微诧异了一瞬,忙问:“陶陶,怎么了?可是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事情?谁又欺负了你?”
“没、没有……”陶陶低着头,扑闪着眼睫,望着自己的脚尖。
还是一旁的漆漆直接说:“大年初一的时候,霍家老太太把我和陶陶喊去了。那老太太不喜欢陶陶,不准霍将军收陶陶当儿子!还领了好几个霍家的小孩儿和陶陶比较,说他们都比陶陶好!”
“姐、姐病……”陶陶皱着小眉头瞪着漆漆。
肖折釉了然,一定是因为她病着,陶陶才瞒着她。初一的事儿,她竟是今日才知道。肖折釉笑笑,揉了揉陶陶的头,安慰他:“没关系的,不管陶陶能不能被霍将军收为嗣子,都没关系的。”
“真的?”陶陶仰头望着肖折釉。担忧的黑眼睛里多了点安心,好像只要姐姐说的就都是对的。
“当然。”
傍晚的时候,肖折釉换了身衣裳去找霍玄道谢。
“将军,这段日子麻烦您的照拂了。”肖折釉掀开雪白的兜帽,露出一张小小的脸来。她病了一场,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在毛茸茸的斗篷围绕下,显得更加娇小。
“不麻烦。”霍玄抬眼看她,不过十多日不见,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瘦了一圈的缘故,竟好似身量又高了点。
肖折釉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啃啃身上。霍玄正拿着一把银梳给啃啃梳理毛发。可是霍玄哪里是做惯这种事情的?啃啃在他大手下躲躲藏藏,伴着几声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