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折釉是真的没胃口,她看着眼前的筷子好一会儿,才接过来。不过她将筷子接过来也只是放在一旁,并不打算吃东西。
霍玄又把筷子拿起递给她。
肖折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望着霍玄,不耐烦地说:“不要你管……”
“掰开你的嘴,把饭菜倒进去?”霍玄递给她的筷子还悬在那里。
肖折釉用眼神跟他抗议了很久,她倒是想试一试这个人还能不讲道理到什么程度!然而她肚子叫的声音把她的执拗拉了回来。
“咕……咕……”
肖折釉眼底浮现一抹窘迫,她从霍玄手里拿过筷子,低着头大口大口吃饭,再不看霍玄一眼。
霍玄径自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吃饭。
饭还没吃完,隔壁就传来了婴儿啼哭的声音。肖折釉一怔,被清粥呛了一口。她慌忙站起来,霍玄又把她拦下。
肖折釉恼了,怒视他:“你还想干嘛?”
言罢,她自己咳嗦了两声。
霍玄递给她一碗清水。肖折釉看他一眼,还是把碗接了,大口喝了半碗,将碗放下,转身就往外面跑。
霍玄复拾筷,直到把饭吃完才起身走出去。
肖折釉愣愣看着纪秀君母亲怀里的两个小家伙,有点没反应过来。纪秀君太瘦弱了,她的肚子比起别的八个多月孕妇还要小一些。可是……居然是两个?
也正是因为纪秀君太瘦弱了,又是早产,襁褓里的两个小家伙太小太小了。小到肖折釉有些害怕地向后退,根本不敢看。
纪秀君的母亲抱着怀里的两个婴儿一直低低地哭,嘴里不停念叨着:“我苦命的孩儿……”
也不知道说的是纪秀君还是怀里的兄妹俩。
云太医从产房里出来,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大夫,我闺女怎么样了!”纪秀君的娘和肖折釉一起迎上去。
云太医的目光掠过他们,看向立在后面的霍玄,恭敬回禀:“这位夫人是大吉大利的命,险中求生,只是日后生产不利,切要好好调理。”
肖折釉长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
纪秀君的嫂子桃花从产房里出来,她虽然红着眼睛,却仍旧摆着笑脸,对自己婆婆说:“娘,秀君想看一看孩子。”
纪秀君的娘立刻冷了脸,她怒气腾腾地瞪着自己的儿媳妇,斥责:“你还好意思笑!非要说那些话刺激秀君!幸好我的秀君没事,要不然你的良心怎么过得去!”
桃花脸上的笑有点僵,她眼里立刻又涌了泪,委屈地说:“娘,我又没想害秀君啊!眼下这情况怎么办?您想把秀君接回去,媳妇和东子肯定一万个同意!只是咱家什么情形您不是不知道。能养着秀君,再养着她两个孩子已经够艰难了。秀君执意要带着肖家三个孩子,要么就不肯回去……”
肖折釉听明白了,眼瞅着纪秀君要生了,她娘家人想要接她回家。毕竟紧接着就是月子里的调理,还要照看新生儿。可是嫂子居然执意带着他们三个,她娘家也不是富裕人家,日子也过得紧巴巴……
肖折釉极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她仰着头看了霍玄好一会儿,才缓缓念了声:“将军……”
人还是迷糊的。
霍玄“嗯”了一声,他站起来,道:“进屋里去。”
肖折釉没有动,霍玄不得不略弯腰,拉了她一下。肖折釉勉强站起来,脚步都是虚的。
霍玄顿了一下,捏住她的手腕往回走。
他人长得高大,步子迈得也大。刚迈出一步,身后脚步虚浮的肖折釉踉跄了两步撞在他背上。
霍玄回头看她一眼,她正呆呆地摸自己鼻子。他回过头,迈出一步,便停下等着她踩出歪歪的两三步跟上来,他再接着迈出下一步。
霍玄将她一路拉回屋,进了她的屋子,隔壁产房的声音更清晰了,肖折釉打了个寒颤。
“嫂子……”肖折釉略清醒了些,迈开脚就想过去。
“已经找了大夫,你嫂子娘家人也都在。你过去只能添乱。”霍玄捏住她纤细的手腕,拦住她。
肖折釉揉了揉眼睛,拉长了音,“哦——”了一声。
“去坐一会儿歇一歇。”霍玄松开手。
肖折釉点点头,慢吞吞地走到墙角的椅子前坐下。霍玄看她一眼,转身出去吩咐些事情。他再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肖折釉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垂着头,蔫蔫的。
霍玄在窗边的椅子里坐下,他身边的小方桌上摆着十多个陶埙,都是之前在集市里肖折釉急着往回赶没来得及收的那些。霍玄的目光落在深色圆润的陶埙上,忆起刚刚的一幕。
他再回南青镇,乘着画舫沿河而下,一眼就看见人群中的肖折釉。人蛇混杂里,她静静坐在那里。明明她才是不动的那个,却成了市井画卷里唯一的生气。不知怎么的,霍玄一下子想起当年浮梨宫里的那一幕。
他的小公主也是那样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纵使别人都在哭喊尖叫。若不是她起身时站不稳的身子,他还以为她真的不怕。
不是第一次了,霍玄不是第一次在肖折釉身上看见小公主的影子了。
他第一次见到肖折釉的时候,她躲在船侧一身狼狈。她仰着头看了他很久,他隐约在她那双发怔的眼睛里,看出丝熟悉的感觉。
他鬼使神差地让人查了她的生辰八字。知晓她出生的时辰和他妻女离世的时辰几乎不差。
早夭的孩子那是和父母没有缘分,早早投胎寻下一世有缘分的父母……
霍玄最近总是想起这民间传闻。其实他不太相信这说法,可他每次看见肖折釉的时候,都会想起他的女儿,那小小的一团。又或者,想起他的妻子。
大军归来,他刚到城门就接到她早产的消息。他置大军不顾,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然而还是迟了。
见惯了血腥沙场总总的他,却在她的产房吓白了脸。他把她冷冷的身子抱在怀里的时候,她的身子居然还在流血,流不尽的血。
一旁是他们早夭的女儿。
十年,他用了十年的时间才有了与她相匹配的身份,才有资格去圣上面前求一道赐婚的圣旨,才有能力把他的小公主娶回家。
然而他与她竟然只做了一日的夫妻,再相见便是死别。不,他连个临终的告别都没赶上。他们的孩子也没能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