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呢?”朱誉晏从榻椅中起身,掀开帘幕望望那玉盘,又望望苏家姑娘。
苏妁恍过神儿来,虽不知那龙是怎么没的,但眼下只能顺着说了:“回皇上,那龙点了睛便飞走了。”
朱誉晏圆瞪着一双眼在苏妁脸上凝了许久,似在鉴别她话的真假。之后才缓缓移向大门外那尚可见的一方天空。
只见几朵镶着金边儿的云彩叠织在一起,深深浅浅,似连绵的峰峦。
可是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为何不见?!”朱誉晏重新将目光凝聚到苏妁身上,语气显得焦唣。
苏妁早已吓得一头冷汗,此时也不知如何接话,垂着头眼神慌乱的四处寻摸,无处安放。
汪萼见机也起身上前,仔细端了端那玉盘,捊着胡子转身问道:“妁儿,龙若是飞了却为何不见腾空?”
这会儿苏妁只一心害怕了,也顾不上记仇,娄子越捅越大,如何收场?好好的一只龙凤呈祥玉盘,先是莫名的没了龙眼,如今连龙也没了!
却在这时,帘幕后那个幽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是谢首辅。“逸龙腾空照破穹,祥云亏蔽映日流。此乃吉兆,天佑我大齐!”
帝后连同玉台之下的众大人纷纷又转头去看那天空,仍遍寻不见龙之片鳞。
席间众大臣面面相觑。圣上说无龙,首辅说有龙。古有指鹿为马,今日这是要……逼百官公开站队?
刘太师年逾半百,在谢正卿入仕之时便为忘年之交,待谢正卿得势后更是往来愈加密切,一片赤诚之心!如今站队,他自是责无旁贷,一马当先。
太师离开席位上到堂前,双手一拱,声色俱厉道:“逸龙乃是隐匿之龙,春分登天,秋分潜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亦是我大齐之祥瑞!据传逸龙诡秘莫测,常常见首不见尾。又道忠可见,而奸不可见;贤可见,而佞不可见;德才者可见,而迂腐者不可见。”
姜还是老的辣!刘太师此言一出,众人惶惶。太师之意,若今日谁见不着这条龙,便等同承认了自己是与神迹无缘的奸佞蠢笨之徒……
当即有人出列追随。
“皇上,首辅大人,快看那条真龙正翱翔于空,呵气成云,实乃千古难见的神迹呐!”
“张大人说的是啊!那龙鳞如金,熠熠灼目,直晃得老臣两眼昏花,看不真切……”
……
一时间,满堂文武众臣一个接一个的纷纷离席上堂前表衷心,独余汪萼几人缄口不言。
苏妁傻傻的被挤到桌案边儿上,至今也未想通事态怎就发展至这地步了?实际上今日的一切她都懵懵懂懂。
她不知岑彦借以擦拭龙身的棉帕浸了锦衣卫惯用的化石散,更不知朝中局势已是到了这般剑拔弩张!
淡淡的秋风丝丝凉凉的吹拂进广宴堂, 镇国将军李达却渗出一头细细密密的急汗。汪萼见状便知不能再指望他了,他不是苏妁的对手。
汪萼笑着起身,并不凌厉的伸手虚指一下李达:“我说李将军啊,你怎忍把这么一个幽闺弱质未见世面的小丫头吓哭?”
接着又走近苏妁, 像哄个小孩子似的温言相劝:“妁儿莫哭, 谁若是欺负你啊自有汪伯伯替你做主!”
苏妁敛了敛面容上的委屈, 冲汪萼点点头。心忖着好在这大堂之上还有爹的一位恩师,能帮自己圆一圆场面儿。
可一旁的李达就怔住了!他一不辨菽麦的武夫自是不知汪萼唱的是红脸儿, 只心忿道:怂恿他来找这小姑娘麻烦的是汪萼,这会儿站出来带头指斥自己的也是汪萼!
但李达还是个顾全大局的,明白这种场合自然不能自己人和自己人内杠, 是以便简单赔笑糊弄过去, 回了席位猛饮三大杯。
汪萼见苏妁这会儿不哭了,便继续慈父般的笑道:“妁儿所献的张氏后人这只雕件的确是个宝贝,那龙鳞刻绘的惟妙惟肖, 栩栩如生, 就连圣上方才都开金口说真龙呼之欲出了!”
闻这番夸赞, 苏妁连忙谦巽道:“汪伯伯,玉龙活现乃是张氏后人技艺出众,妁儿也只是借花献佛, 不敢居功。”
接下来便听闻一声难辨意味的长笑,只见汪萼捊了捊花白浓密的胡须, 转身面向宝座玉台, 双手恭敬叠于额前:
“皇上, 老臣笃信苏家姑娘所言,既然她亲口承认此玉盘乃是张僧繇后人所雕绘,那必然有点睛腾去的能耐!既然在座有人质疑问难,为证苏家所言非假,老臣恳请皇上准许,让苏姑娘当众演示!”
苏妁目怔口呆,缓缓转头望向汪伯伯。
他不是爹爹的恩师么?不是语蝶姐姐的父亲么?虽说初见时就莫名觉得老谋深算难相处,但凭着汪苏两家丝丝缕缕的关系,面儿上总该帮衬些。
可如今他却公然坑自己……
席间众臣也大约看透了汪萼的意图。画龙点睛之说本就虚妄,汪大人这是硬将一个古来的传说逼进非真即假的死胡同里!若是这龙当真能点睛离去,那便证明苏家所言非虚。若非如此,只能证明这是个赝品。
传言毕竟是传言,玉龙怎么可能真的腾空而去?圣上也非暴君,未必会怪罪苏家,只是大家将这手艺神乎其神的吹捧了半天,最终苏家的颜面怕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卑贱如泥了。
傻丫头,终究是玩儿不过那些老狐狸。帘幕后的谢正卿脸上仍温笑残存,可眸中却迸出一股子狠厉。
汪萼,看来上回赔了女儿又折兵的教训,还是没能让他学会夹起尾巴做人。既然如此……
“准!”
闻言朱誉晏微怔,连他都因顾及着谢正卿而没敢直接准允,想不到谢正卿竟自己开口准了。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汪萼这明显是给苏家挖了个坑。
瞄了对过的首辅一眼后,朱誉晏又侧头看向肖皇后,帝后二人一个对视便明白对方此时在想什么。
谢正卿这人,处事总是让人猜不透。
他的一个‘准’字,令苏妁彻底傻了眼!任凭她再伶牙俐齿,也不可能将死的说成活的。一条玉龙,想要让它腾空,只能把玉盘飞出去……
那怕是她的脑袋也别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