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加林将两人互相介绍,周生倒是很热情,二小姐却很冷淡,只微微点了个头。她想,这男人长得太像运动明星了,一看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样子,完全不符合她的审美。或许一些女孩子会被这种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可她不会,她更注重精神上的相契,这个男人明显不符合她的要求。
今天照例是淮扬菜,杜二小姐和周生分坐在杜加林两边,各怀心事。
“姐夫怎么不来吃饭?”
“他有事出去了,咱们先吃吧。”杜加林用勺子盛了一个狮子头放在二小姐的碗碟里。
“姐姐,你吃自己的吧,我不习惯别人给我布菜。”杜加林当时正准备把另一个狮子头盛到周生碗碟里,听她这么说,决定不要自找无趣。谁料她要把菜放到自己碗里的时候,周生的碟子却递了过来,她只好又把狮子头放到他的碟子里。
周生向她表示感谢,他说他就喜欢中国人互相布菜,是个非常有人情味的表现。他既然这么说了,杜加林只好又用公筷给他夹了虾仁和干丝。他冲她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简直可以做珂尔掰的牙膏广告。
“傅先生中午不在家吃饭吗?”
“他白天都在外面做事,如果找他的话,最好晚上来。”
“傅太太是每天都在家吗?”
“有时候也出去。”
“哦,这样啊。”
杜加林认为他只是无话找话,并没别的意图,“如果您有事找念之的话,可以提前打一个电话。”
“傅先生最近在外忙什么生意?”
“我也不太懂。”
二小姐本以为这位周先生是姐夫的朋友,可听起来却并不熟的样子。她想这也太过分了,就算想着她早些嫁出去,也不该把一个不熟识的男人介绍给她罢。况且她虽然不太看得上这个男人,可他一句话也不问自己,实在是太不绅士了。
杜加林突然有些怀念起傅与乔来,有他在的时候,至少可以安静地吃饭。想是意念太过强烈,她还没想两分钟,这位少爷便从外面回来了。
听小翠在外面叫少爷,杜加林便从座位上坐了起来,她迎向他,接过他脱下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念之,怎么回来得这样早?”她这话是很简单的字面意思,听在傅与乔耳里却别有意味,“阿妮,你是不希望我现在回来么?”
看见周生的茶杯空了,杜加林又给他添了一杯,“这帽子样式是极好的,是上海产的么?”国内有哪个厂子想不开,生产这种帽子,别说是有妻室有女朋友的,就是单身汉,也不会招这晦气。
“这倒不是,帽子是我从香港带来的。家父名下有一家帽厂,里面有许多制式不错的帽子,我带了一些过来送朋友。”
“都是绿色的吗?”周生莫非送了好多人绿帽子?
“绿色还是很挑人的,非得皮肤白的人戴才合适。那天我看到了傅先生,便一直想着把这顶帽子送给他。中国有句俗话,叫宝刀赠与英雄,帽子也应该送给合适的人。”
敢情这绿帽子是专门为小白脸准备的了,密斯脱周不远千里给傅与乔戴了顶绿帽子。如果杜加林不是当事人的话,她几乎要笑出来了。
可她偏偏是当事人。
说一个男人戴绿帽子,实际上还是骂他背后的女人不检点。作为傅与乔那个背后的女人,虽然他俩并无实质性的关系,可她也实在笑不出来。
她此时也明白傅与乔在人前维护她,倒不光是为了装样,夫妻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周先生的话虽然听起来是好意,但她不免觉得有些别扭。莫不是陆小姐派他来羞辱他俩的?倒也不是不可能。万一他眼下和陆小姐恋爱,爱陆小姐之爱,恨陆小姐之恨呢?对于陆小姐来说,爱或许短暂,但恨足够悠远,这恨传染了他也不一定。
“周先生,最近陆小姐可好?”
“陆小姐?”周生愣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你是说那天和我们同车的小姐?”
杜加林不由得惊讶了,莫非她想错了,她还以为密斯陆会马上对这位周先生采取行动呢,难道他们现下真的没关系?
“是呢,我那天看你们很有共同语言,以为你们早就是朋友了。”
“不知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们关系并没那样密切。那天后,就再也没见过了。陆小姐看起来很善交际,想来并不需要我在她的朋友里充个数目。”周生边喝茶边说道。
明明那天陆小姐看起来对他表达了相当大的兴趣啊,不过女人心,海底针,尤其是陆小姐这样善变的女人。没了陆小姐,便没了羞辱他们的主观动因。
杜加林拿起帽子在头顶比划了一下,“这顶帽子倒是很漂亮的,只是念之素来不爱戴帽子,他不能欣赏帽子的好处。不知周先生能否把这顶帽子送我。”这顶盆帽做女帽倒也不突兀。
周生明显愣了一下,“这顶帽子你戴着是不是有些大?”
“我喜欢戴大帽子。”
傅与乔说只看结果,不问动机。杜加林到底和他不是一路人,她是看重动机的,人家心是好的,哪怕做了错事,就得领人家的情。她算半个唯心主义者,认为如果当事人没有羞辱别人的意图,哪怕送了这么一个东西,这羞辱也是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