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Chapter7

杜加林保持沉默。

傅与乔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红胡桃木的桌子,每敲一下杜加林的心脏就跟着跳一下。杜加林不得不承认,在这位少爷面前,她就是这样的没出息。

良久,傅与乔放慢语速说道,“怎么,阿妮,你这是不愿意?”

“我只是舍不得那三万块钱,两万块钱能在法租界买两亩地呢。”

没想到傅与乔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随即说道,“你不必在乎这个。事成之后,我给你的绝不会比这个少。”那种笑和他刚才的笑颇有些区别,但至于什么区别她也说不清。

“这件事情非我做不可吗?换个人应该也行吧。”杜加林努力做最后的挣扎。

“非你不可,谁叫你是我唯一的太太呢?”唯一两个字说得很重,仿佛咬牙启齿的,“除了你,还有谁更有立场更有资格做这件事呢?这是一个太太应该履行的义务,断没有旁人去做的道理。”

傅与乔的话说得杜加林不寒而栗,这个恶人是一定要她来做了。傅家的少奶奶实在是一个高危职业,不是什么人都能胜任的,可此时的杜加林却万万不能辞职。

“那我试试吧。”杜加林只得放弃挣扎。傅与乔的语速很平静,但这话语中却有一股不容她拒绝的威慑力。

傅与乔走过来两只手按在她的椅背上,“不是要试试,是一定要成功。”说完又停顿了一会儿,“阿妮,我不会亏待你的。”接着他又补充道,“如果陆家的人来找你,切记不要理他们,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傅与乔拍了拍她的肩,走出了书房,留下杜加林一个人在书房发呆。强光灯照得杜加林眼睛发痛,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庆幸自己还没有成为他的仇人,否则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如果陆小姐真的给傅与乔下药,拍下了那种照片,事后又拿别人的种要挟他,非要嫁进他的府里,还让他养别人的孩子。这些种种如果都是真的,不仅是过分,而且可以算恶毒了。

可她为什么现在竟然觉得做出这种事的陆小姐有些可怜呢?在傅少爷强大的逻辑和手段面前,陆小姐的所作所为都像一场小孩子的恶作剧,拙劣幼稚得无所遁形。

而最可怜的莫过于她自己了。

要想在一个不熟悉的世界里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太难了。要是她只有自己就好了,偏偏她借着傅少奶奶的身子有这么个身份。一个人兼着两个人的责任,连放手一搏的资格都没有。

“你觉得登在哪张报纸上会比较好?《申报》?《时报》?”杜加林试探性地问道。

“都登上。也不用太多,登个十来家吧,《上海日报》的法文版和英文版也登一下,毕竟陆小姐是英法留学生嘛。”

傅与乔接着说道,“如果做完这些你觉得不够的话,可以联系一下欧洲的通讯社。毕竟这桩事故也是在国外发生的,事主没准在欧洲还没回国呢,他可能还不知道陆小姐给他准备了这一份大礼,知道后想必会十分激动。阿妮,你这也算做了好事一桩。最好登头版,不要在乎版面费。”

他一边说,嘴角拧出一个弧度,是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杜加林非常不合时宜地问了一句,“万一,我是说万一,这孩子是你的,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傅与乔的眼光一下子冷峻了起来,连脸色都变了,“你是在怀疑我?”

“可是,如果陆小姐真给你下药了的话,也未必没有那个可能吧。”她鼓起勇气,大着胆子说道。她虽然不是男人,也没有交过男朋友,但那些关于男人面对生理欲望脆弱得不堪一击的书,她却看了不少。五姨娘说得对,柳下惠也只是坐怀不乱,未必能躺怀不乱啊。肉自动掉落到狗嘴里,狗岂有不吃的道理?比喻虽然粗俗,但也不无道理。她并不是不相信傅与乔,她只是不相信男人而已,倒不是看不起他们,只是觉得可怜。

而且历史的整个趋向固然是由必然导向的,但对于个体而言,往往受偶然性的支配。傅少奶奶的个人史,在她穿越过来时就已改变,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可能在经历一个全新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傅与乔让别人未婚先孕也说不定。

傅与乔此时眼睛一直钉在杜加林身上,一种无形的威慑力笼罩着她。她为了免受他的压力,只好低下头去,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继续说,“当下最重要的,是确认孩子的父亲到底是不是您,如果不是的话,再去登报也不迟。”

杜加林不知不觉用了“您”,她是北方人,用这词是很普遍的,当然再普遍也不会在夫妻当中使用。

“您?这是迫不及待地跟我划清关系了?阿妮,你是不是很希望这孩子是我的,好借此离婚而不落人口实,同时获得高额赡养费,或许还可以从陆家那儿拿到一笔谢金。如果你是这么想的,那么现在请把你的想法收一收,我再重申一遍,你这种想法不可能,因为前提就不存在。”

傅与乔虽然面色如常,语气却锋利了许多,杜加林明显被他的反应给惊到了,忙讪讪地说,“我只是觉得如果真是你的基因,不传承下去实在太暴殄天物了。不过既然是陆小姐的阴谋,自然也就算了。至于旁的想法,我是绝没有的,你多心了。”这倒不算是违心,当年杜加林知道他没有一儿半女的后代时,第一反应就是可惜。

“没想到你倒是很关心傅家的传承问题啊。”傅与乔颇为玩味地说道。

“这是我应该做的。”

“应该的?这府上最应该为傅家传宗接代的不就是阿妮你吗?你就算自己不想履行这个义务,也万不应该盼着旁人帮你履行啊。”

杜加林觉得这位少爷已经在强词夺理了,她现在确实是不想履行义务,可这义务不是双方的吗?他自己一回家就搬到了次卧,可完全没有要履行义务的意思啊。难道傅少奶奶是双髻鲨,会母体单性繁殖吗?

“我也很想履行义务啊,可是我履行不了,只想着旁人来履行也是好的。但凡我自己能做,我也不会……”杜加林的声音突然变得苦情起来,想来,嫉妒也是身为别人太太的必修课,太冷静就假了。反正傅与乔不会因为她这样就对她做些什么。